轰动只是一时的,过日子谁家不是细水长流。
王守忠和郡主回来,只有第一天让晚辈停了课,长辈特意等,其余时候还是照常运转。
忙过了王守忠的接风宴,紧接着就是五姑娘的拜师宴。五姑娘是无名小辈,孔姑姑可是大名鼎鼎,郡主说要把人接到王家,老太太还未有微词,老太爷已经连连点头只说好。最后孔姑姑还是只答应有个落脚的小院儿,平时是不住在这儿的,孔姑姑在东善街自己买了套院子,人家孔家有钱有名,不差这一丝半点。
说到这个五姑娘就觉得服气,老太爷自己答应了要给请师父,结果请了大半年没请来,如今师父被她娘请来了,他是怎么有脸说:“让姐妹们都跟着去吧,都是一家子。”
五姑娘这丁是丁卯是卯的脾气,差点就当场顶牛了,还是郡主稳得住,道:“父亲说的是,我原想着也是这样,大姑娘出嫁在即怕是学不到什么了,但能在孔姑姑跟前儿镀镀金,日后在婆家也是个谈资。”
王老太爷满意得点头,“不管学多少,只要肯学就是。”
郡主笑着奉承王老太爷慈爱。等回了东院,五姑娘留忍不住问:“娘,为什么要让姐妹们都来读书啊?”
“姐妹们都来不好吗?你一个人上学多孤单啊。”郡主笑着道。
“以前我也一个人上学啊。”五姑娘说的是跟着男丁一起学习。
“不是有你几个兄弟吗,怎么就一个人了?五儿啊,人呢要大方,娘不是让你瞎大方,可是堂姐妹们都姓王,她们是你的亲人,平日里是你的良伴,日后是你的援手,与她们亲近也是应该的啊。更何况娘是长嫂,长嫂照顾整个大家更是理所当然。”郡主缓缓得给五姑娘讲道理。
五姑娘一脸懵逼,不会吧?我不会是掉到小白文里了吧?为什么郡主娘一下子如此单蠢了,我看孔姑姑还挺有智慧的啊,人以群分,能和孔姑姑交友,自身智商不会太差吧?在宅斗文里讲大方,会被弄死吧?
五姑娘一脸担忧,郡主还莫名其妙呢,“五儿,瞧你这小脸儿皱得,想什么呢?”
“娘,你是说我应该和姐妹们好好相处吗?大姐姐以前还说我坏话呢!”五姑娘做童稚状。
“那大姐姐给你道歉了没有?”
“道歉了。”那是因为她娘回来了她才道歉的,早两年这样的是大姑娘可不少干这种事。
“是啊,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大姐姐道歉了你就原谅她吧,女孩子要大度,知道吗?”郡主引导道。
“知道了,娘。”五姑娘一时之间不能理解,画风怎么就变了。
“知道就好,回去好好歇着,明天是你的拜师礼呢。”郡主打发了五姑娘。
郡主自己看着桌上的账本皱眉,管一大家子的吃喝拉撒也不是容易的事情,刘嬷嬷给郡主上了茶,绕到身后给郡主揉肩膀,一边揉一边道:“老奴瞧着姑娘还愣着神呢。”
“嗨,她一小孩儿懂什么,先前我不在家里,让她学歪了,如今正好扳过来。”郡主笑道。
“姑娘聪明伶俐。”刘嬷嬷赞了一句。
“就是聪明才糟糕呢。聪明本是好事,悉心养着,等她大了,见识多了世事人情,通透炼达了,这份天生的聪明就能变成成熟的智慧。可如今她是小聪明,遇到问题的时候凭着小聪明避过去了,日后自然就倚仗着小聪明过日子。如此用多了阴谋,格局就小了,孔姑姑既然说她心志高,那就要教她配得上这份心志的为人处世之道。”郡主和心腹刘嬷嬷自然要交底,她若有什么看顾不到的地方,还需刘嬷嬷提点。
“郡主想的周到,姑娘是该养成堂堂正正的性子。”刘嬷嬷闻弦歌知雅意。
“嗯,日后不要让那些后宅阴私扰到她,不是她这个年纪该学的。”郡主再交代一句。
“若是姑娘聪慧自己看出来了?”
“既然聪慧就该明白,大河之水浩浩汤汤,方为正道;城外的丽渠如何幽深艳丽,终是偏门。”郡主目光坚定,胸中有数。
“姑娘是不该操心这些,老奴明白了。”刘嬷嬷点头,道:“老奴只得多想两遍,郡主真要让家里的姑娘都拜孔姑姑为师吗?”
“嘁~”郡主嗤笑一声,“安柔有那么掉价吗?就是我同意,安柔也不会答应,让家里姑娘跟着学,沾染些正气,别一天到晚盯着后宅小小四方天就是。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安柔是我给五儿费心请来的良师。”
在郡主心里早就打算好了,只是这些背后的阴谋鬼祟,郡主认为不该让五岁的小姑娘知道,她就该傻白甜的过童年,等长大了,能分辨是非善恶了,再告诉她阴私手段,不然把人的性子养歪了,可就毁了她一生了。
后事果然如郡主所料,即使王老太爷亲自出面,也没让孔姑姑答应多收徒弟。能顺便教导几个女孩儿都是看郡主的面子,王老太爷认为郡主是尽力了的,不但不会埋怨,反而又送了些东西给郡主,多谢她为王家筹谋。
五姑娘看了这一系列转折,倒觉得学到不少,若像她那么莽撞直接和老太爷顶嘴,岂不是把事情都弄糟了了吗?
郡主没有教导的意思,可言传身教已经是了。
郡主不但请了名声在外的孔姑姑,还又请了几位教养嬷嬷,王家原本就有教导女子针线、规矩的嬷嬷,如今多请几位来,姑娘们的份例也有增加,这些姑娘真真是一脚抬八脚迈,千金小姐的排场,得了阖府称赞。大约唯二不高兴的就是二姑娘和四姑娘了吧,郡主对女子宽容慈爱,但也明确的分出了嫡庶,庶女的份例比嫡女的少,二姑娘和四姑娘也是知事的年纪,往常大家心里有数,可也没挑明了说。即使总体说来二姑娘和四姑娘的物质份例增加了,但两位庶出姑娘难免有些尴尬难堪。
不过两位妯娌可对郡主感恩戴德,她们自己为着名声、为着儿女还要装个大度,不过看三房都是嫡长子先出世,就知道两位妯娌也不是没本事的人,只是她们不敢、不愿这样正大光明挑明了。
庶子庶女和嫡子嫡女区分开来,嫡妻拍手称快,男人们也觉得理所当然,也只有不靠贤惠名声过活的、身份尊贵的郡主敢来这么一下。郡主这一手阳谋,五姑娘表示获益匪浅。
拜师之后,五姑娘就不跟着男丁们学习了,文课专门由孔姑姑教导,其他功课跟着姐妹们和嬷嬷学。
这天,孔姑姑上完课正准备回去,五姑娘提了一件事儿——取名。
“五儿为何想给自己取个名字?”孔姑姑并没有诧异的模样。
“有了名字才好区分啊,不然天下这么多五儿,谁知道叫的是我。”五姑娘无辜的笑道。
“在王家只会有你一个五儿,你若是出门交际,旁人会叫你王家五姑娘,他日你出嫁,自然冠夫家姓氏,日后你会是老夫人,即便是圣旨御笔,也没有提到名字的机会,又何必取呢?”孔姑姑毫不留情的点明白。
“家中兄弟都有名字,我也想有一个。”五姑娘有些尴尬,她实在是不能习惯拿排行当名字,甚至一生没有自己的名字,全是别人的附庸。
“所以,你是想和男子一较高下吗?”孔姑姑脸色有些严肃。
“不,不,女子也可有有名字的啊,娘也有,师父也有。”五姑娘有些慌了,难道这又是什么她不知道的规矩?
“女子的名字可有可无,家里给取就受着,不取也无伤大雅。”孔姑姑淡淡道。
“是,师父。”五姑娘有些气馁。
“不如你给我说说给自己取了个什么名字吧?”孔姑姑仿佛漫不经心问道。
“朔。”
“哪个朔?”
“月一日始苏也。”五姑娘有气无力的答道。
“嗯,用功了,都读到《说文》了,好,日后也要如此勤勉。”孔姑姑算是赞了一句,五姑娘行礼告退。
…………………………
一转眼就入秋了,郡主张罗着给东院换家具,尤其是五姑娘这里。东院现在住的就王守忠、郡主和五姑娘三人,王子胜早在外院安家,王子腾也搬了过去,东院好似只有一家三口。五姑娘平日里常常给父亲请安,在父母面前撒娇弄痴,王守忠也十分喜爱这个乖巧懂事的闺女。
这天上完文课,五姑娘跟着姐妹们去和教养嬷嬷学针线,孔姑姑过来就看见郡主正在给五姑娘的屋子换装饰。
浅色的黄花梨家具,红的粉的布幔窗帘,满屋子都是适合少女的亮眼颜色,博古架上也不摆什么古董,都是些有野趣的小玩具。
孔姑姑进来,郡主连忙招呼道:“这里忙乱着,你怎么来了,可有事儿?”
“是有事儿。”孔姑姑点头,平时她上完课自己就回去了,也不是每回都找郡主叙话的,即使她们是好朋友。
“来,来,来,去厅上。”郡主招呼着往正厅走,这里丫鬟来来往往,十分杂乱。
“不了,在这里说,正合适。”孔姑姑坚持。
郡主摆摆手,让满屋子的人都先下去,找了两处椅子安坐,问道:“什么事儿,非的这个时候说?”
“你是想把五儿养成天真娇贵大小姐吗?”孔姑姑问。
“自然是。”郡主道,这理所当然嘛,她的女儿,王家袭爵人的女儿,理当娇养。
“看出来了。”孔姑姑指了指周围的布置,她听郡主说过,开始的时候,五姑娘的房间布置得十分老成,说是郡主的或者王守忠的房间也行,家具、门帘颜色深沉,房中全无亮眼玩具,全是书本器具,可以说全是技能,无一乐趣。
“不好吗?”郡主知道孔姑姑不会没头没脑的说这些。
“不是不好,是你的女儿要的可不是这些。”孔姑姑把五姑娘找她说要改名字的事情说了,道:“自那日起,我又仔细观察了几天,原想着五姑娘被我拒绝了可会生气着急,没想到她好像完全放下了此事,不急不躁,我看了都佩服。”
“我说呢,她前几日旁敲侧击问我闺中姓名做什么。”郡主笑了,她女儿心里有成算,她自然高兴。
“你还笑得出出来,你想养一只兔子,焉知这是一只狐狸。”
“去去去,你才狐狸呢。”这时候已经有了狐狸精一词,郡主笑骂。
“我认真和你说话呢!”孔姑姑急了,她早就看出五姑娘心志与常人不同,如何教导也没有既定之法、前人经验,都是摸索着走,结果人家当娘的居然漫不经心,孔姑姑真是觉得皇帝不急太监急。
“急什么,咱们且瞧瞧,我想养兔子,也得她是只兔子,先看看她如何结局名字的事情,若是只有小聪明,那就打回去从新教,若是有真本事,别说一个名字,要什么我不能给!”郡主朗声道。
“成,你是她娘,听你的。”孔姑姑也下定了决心。
五姑娘自然不知道一个名字能引出后续多少事,她后来才意识到,自己认为理所当然的事情,在被人看来却是惊世骇俗。
对子女的教育方针,父母只会默默的实行,并不会与当事人商量。五姑娘名字的事情暂告一段落,现在郡主需要操心的重点是王子胜的亲事。
回京几个月了,宴会也参加了不少,老太爷和王守忠根据郡主给出的出色合适女儿的名单,考察了其父兄的政治立场,王守忠最后给了郡主一份名单,这些都是可以的,让郡主再重点观察观察。
这天,勇王府有菊花宴,郡主带着五姑娘回娘家。
自从郡主回来之后,出门交际已经带着王家所有适合出门的女孩子跑过一遍,后来大姑娘已经定亲,二姑娘庶出,三姑娘没到交际的年龄,如今又是回娘家,郡主也就顺理成章的只带自己的女儿。
五姑娘也是她娘带着全家女孩儿出门交际的时候,才知道什么是长姐如母,才知道为什么二婶把管家权看的那么重,还当着全家的面说过两句酸话,虽然从当事人的郡主,到满屋子男人,都没人把她的话当回事儿。
勇王府亲王之尊,和当今陛下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来往的都是整个国家最上层的人士,最顶级的圈子。
郡主这个姑奶奶回娘家受到了热烈欢迎,据说勇王府这一代只有郡主一个女儿,物以稀为贵。
“五儿给外祖母请安,外祖母福寿安康。”五姑娘一路被领进了正院,如今正院做主的是郡主的生母、五姑娘的亲外婆——勇王妃。
“五丫头来了,好,坐吧。亏你还记得来看看你老娘,一天到晚脚不沾地,也不知在瞎忙什么?”勇王妃的头发已经花白,后半句话是对着郡主说的,言笑晏晏,亲昵十分。
“娘,我这不是来了嘛!我啊天天想您,想得都睡不着了,这不今儿一早上就来了,你瞧瞧,除了几个嫂子弟妹,谁比我来的早!”郡主笑着接话,屋子里此时的确还只有徒家人,宾客尚未登门。
“行了行了,就会给我灌迷魂汤,一点儿不如你的大嫂实在。”勇王妃对儿媳并不苛刻,长媳更是看重,管家权在长媳进门之后就交了,早年间还跟着勇王行军过,端的是一位巾帼英雄。
“娘,我算是听出来了,您这是嫌弃我不会说话啊。小姑来了,儿媳可就失宠了。”大嫂也已经是年过半百的人了,说起话来确实天真娇憨,犹如少女,一派快活之气,任谁看了都知道她过得顺心如意。
“可不是嫌你了~”勇王妃笑骂。
众人又凑趣说笑了一阵儿,就有下人来报有客人登门,几个儿媳自然要去迎接。开始忙碌起来,正厅就剩下勇王妃、郡主和五姑娘了。
“娘,侄女们没来吗?”郡主问道。
“让她们好好打扮着,今日可是相看的好时候,没得来我这儿撞钟。”勇王妃挥挥手,身边的丫鬟都退下,只有一个中年嬷嬷给勇王妃揉腰,人老了,坐着坐着腰就开始酸痛。
“你的儿媳妇人选可有了。”勇王妃问道。
“有几个,还请娘帮我掌掌眼,说实话,我是犹豫了许久,看着这个也好,那个也不错。”郡主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递给勇王妃。
勇王妃老花眼,接过信纸,拿远了眯着眼睛看。五姑娘连忙道:“外祖母,我给您念吧。”
勇王妃慈爱一笑,把纸张递给五姑娘。
五姑娘清脆的童声响起:“户部左侍郎嫡次女,年十四,温柔娴雅,有才气;大理寺卿嫡长孙女,年十五,端庄有礼,兄弟众多;左都御史嫡长孙女,年十三,爽朗大方,喜读书……”
勇王妃静静的听着,五姑娘一边读,一边默默回想这些人的身份背景,瞧瞧,果然什么时候都用不到名字,即使是相看儿媳妇这样的大事,也是谁谁谁的女儿、孙女。五姑娘听闻郡主这已经非常好的了,至少后面还有女孩儿的性情模样形容,很多人家找儿媳妇,打听的不是本人而是她的父兄,美其名曰“家风”,若是父兄询询君子,姑娘自然不差。
“嗯,没糊涂,都是合适人家。”勇王妃听完了,心中的关系网也梳理了一遍。
“是啊,老太太总想着我是不是给胜哥儿找个宗室贵女,甚至四王那边都扒拉过,还是行健好不容易打消了这个念头。”郡主说的四王是东平、南安、北静、西宁四王,自古异姓王有几个善终的,郡主简直让政治白痴的婆母给烦出个好歹来。
“你婆婆在这上头是糊涂些,可她也不是白活几十年,自有她的道理,你不可轻视他人!”勇王妃提点道。四位异姓王声名赫赫,鲜花着锦,也不是人人都能看到这些的。再说了,要等异姓王败落,少说也还要几十年,说不定人家觉得先享富贵,说不定后面的败落她已经看不到了呢。
郡主低头道:“是,娘。”
“别给我来虚的,只说你看中了哪家。”勇王妃也不含糊,直接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