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走出兴庆宫。
高水寒看着宫门外,因为满朝权贵离去,而变得空挡凌乱的街道,方才微微轻叹一声。
来的时候,是从东市走过来的。
如今接着王忠嗣的光,高水寒跟在对方身后,上了王家的马车。
两人默默的走进车厢,一直候在外面的车夫,便缓缓驱使着马匹拉着马车往回赶。
咕嘟嘟。
几个急促断断续续的腹鸣声,从两人腹腔中传来,在车厢这个狭窄的地方,显得清晰无比。
王忠嗣老脸微微一愣,似是不愿在晚辈面前落了分寸和体面,偏过头去。
高水寒却是乐呵呵的笑着,然后猛的一拍脑袋,这时候才想起自己在来兴庆宫之前,还曾在东市里头买了两张麻饼。
赶忙从怀里掏出还带着一丝提温的麻饼,高水寒分出一块咬了一口,又将另一块递到王忠嗣面前:“伯父,垫一垫?”
王忠嗣未曾想到高水寒身上竟然还带着这么个东西,意外之余还是接过了麻饼,只是啃了一口,有些发干,便微微皱眉问出心中的疑问。
“先前在兴庆宫,见你欲言又止,可是有什么想说的。”
已经将手中麻饼啃出一个半圆弧形的高水寒,梗着脖子将嘴里的饼咽进肚子里,才顾左言右的出声道:“伯父,咱们两今天可是得罪这满朝文武了……”
说完,高水寒不忘目光熠熠的盯着近在咫尺的老丈人。
王忠嗣哼哼两声,斜眼看向这位新女婿:“不过一帮老而不死的宵小奸佞而已,若是放在老夫阵前,便是盏息之间的事情。老夫前番早就将这帮人得罪的死死的,有何畏惧。倒是你小子,如今刚刚蒙恩,三道兵马副使、监造船使,往后在朝堂上多有言语,难道也不怕?”
看着王忠嗣脸上露出的戏谑之色。
高水寒却是嘿嘿一笑,颇有些狐假虎威道:“侄儿有伯父您呀。”
他这是说如今二人之间乃是岳婿关系。
既然王忠嗣这个老丈人不怕,那么有他在,他高水寒自然没有什么可怕的。
看着在自己面前挤眉弄眼的高水寒。
王忠嗣伸出拿饼的手,作势就要抽打过来。
高水寒也是顺势倾斜,做出躲闪的动作。
一阵哈哈大笑。
和女婿之间的交往举动,王忠嗣显得很是高兴。
只是没一会儿,他就严肃了起来。
王忠嗣沉声道:“只是老夫未曾想到,今日会有这般突发之事。大王竟然敢在上元夜宴上,做出这等事情来。”
“恐怕,伯父也没有想到,圣人会说出那等言辞来,更是以帝王位,来胁迫朝堂吧?”
年轻人总是饿的快些,高水寒幽幽的说完了一句,便又开始啃起手中剩余的麻饼来。
王忠嗣点点头:“是啊,当时老夫只以为,这大唐江山就要易主,便备着谁若是当真敢应许下来,老夫便是拼死也要当场将其格杀,令其血溅当场!”
高水寒冷笑着:“当时,就没有人敢应下来!”
他想到了先前在花萼相辉楼上的景象。
当时真的是没有人能够想到,皇帝会为了东宫掌三地大都督之事,会以皇位胁迫朝臣。
只是高水寒如今再回看过去。
这又何尝不是李隆基这位君王,原本手中应有的口衔天章,言出法随的君王威严,受到了极大的损失,而不得不做出的无奈之举呢?
仅仅只是从今天这场看似闹剧一般的上元夜宴上,就能窥见,皇帝的权威已经无限的缩小,乃至于要用这等耍流氓一般的行径,才能达成意图。
其实也不用多去深思。
只要将今天的事情,方才太宗朝,哪怕是高宗朝。
试问一句,朝堂之上谁人敢将皇帝逼迫到这等地步?
太宗朝时,大抵还不用太宗发怒,就会有一班大臣将敢如此逼迫太宗的奸臣给乱刀砍死了。
要是在高宗朝,只怕事后也会落得个贬谪废黜的地步。
唯有如今,皇帝想要让东宫掌三地大都督,需要用自己的皇位来逼迫朝廷勉强同意。
这是皇权衰落的标志。
并且,高水寒坚信,即便这时候皇帝并没有说什么做什么,但今天只有他和王忠嗣站出来,站在了皇帝身前。
要不了多久,来自于皇帝的感激,就会传遍整个朝堂。
感受到危机的李隆基,必定会用各种手段,来显示自己君王的威严和恩宠,来向朝臣表明,这座天下仍然在他的掌控之中,仍然是他一言而决的大唐。
想了想。
高水寒看着紧锁眉头,在那想着事情的王忠嗣。
不禁微笑开口:“伯父,或许今日之后,伯父的处境将会好转很多。过些日子重回陇右,也会更加顺畅些。”
“你是说今日你我站出来的事?”王忠嗣舒展眉头。
高水寒点点头:“储君掌三地大都督事,已经是板上钉钉,绝无更改的可能了。但储君亦是国本,当具中宫。圣人也是清楚此等道理,绝无可能让储君出长安,远赴西北三道的可能。
正是如此,有储君在朝中协力,伯父回到陇右之后,便会少上很多来自朝堂的打压。”
这原本该是欣喜的事情,但王忠嗣却并无多少喜悦之情。
只见他有些怅然道:“可大王在长安……”
高水寒笑了笑:“您且安心吧,有今日这些事情发生,往后只要大王不行那大逆之事,圣人绝对不会,也不会让其他人动大王一根汗毛!”
经过今夜,李隆基定然会发现,若是再和以往一样下去,只怕最终的结果就是自己哪怕再用皇位威胁,长安城中的这座朝堂恐怕也不一定会再听他的话。
所以,李隆基会更加重视平衡朝堂之上的力量。
或许在放宽对东宫的戒备之后,还会在朝中竖立另外几股力量,好有人能在朝中对李林甫等人进行掣肘均衡。
王忠嗣想了想,点点头:“有你在长安,老夫是放心的。即便大王当真有什么事,想必你也会出手相助的。”
不知为何,王忠嗣会有这般言论。
高水寒笑了笑,未曾回答。
只是他也知道,如今李亨都督西北三地,有他在上头顶着压力,才能让西北三道更加自由的发展。
所以于情于理,就算他和李亨并没有多少干系,若有必要也必定会出手相助。
这纯粹是为了自己。
“阿郎,到家了。”
这时,外头的马夫传来了提醒声。
王忠嗣笑笑,拍拍高水寒的肩膀:“你且坐着,某让他送你回去。”
这般夜里,即便长安城中因为上元节日,还人满为患。
但夜深之时,高水寒也不想多走路,便欣然接受。
而王忠嗣在掀开车帘之时,又回头道:“想来这几日,某就要离开长安,家中诸事,你多上心。待某回陇右,再与高节度商议,将你和韫丽的婚期定下,届时再寻机将此事办完。”
“有小侄在,长安断无事发。”
高水寒坚定回话。
王忠嗣点点头,挥挥手,便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