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易州官场发了个通知,第二天张德就去见了房乔。
作为河北道黜陟大使,采访数州的房玄龄此刻心中大约也是有数,河北官场说不上糜烂,但绝对谈不上多么清廉如水。之前幽州都督留下来的烂摊子,还要两三年才能消化干净。
假使没有张德帮忙几个刺史周转,恐怕河北道本地的望族,就会很乐意接手。可以说,阴差阳错之间,张德帮忙房玄龄一个忙。
河北道官场,决不能由望族来拯救,哪怕是要救,皇帝睁一眼闭一眼,也比世家出手帮忙要好。
“大郎,此来获利颇丰?”
房乔还有心思和张德开玩笑,老张一看房天王心情不错,顿时松了口气,然后连忙拿出一盒高档礼品,里面放着一副老花镜,献宝也似的送上去。
“小侄行这商贾贱业,若非诸位世伯世叔看护,只怕早就身败名裂。奈何小侄也就这点乐趣,不喜仕途,实在是无奈,无奈……”
老花镜递过去之后,房乔打开一看,愣道:“咦?这不是琉璃镜吗?”
“房相若是不嫌弃,用之看看,若是有些微不妥,再磨上一道。”
老房也没废话,戴上了一看,顿时大喜:“吾与克明,受了这般苦处,有了此物,倒是妥了。”
你高兴就好啊。
“房相,小侄此来河北,承蒙地方长辈的照应,倒也颇有一番获利。前几日一条船,一趟便是能赚上五六万贯。”
“一条船一趟能五六贯,若是夺走几回,倒也可观。嗯,不错……”
“……”
两边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老房把眼镜一扯:“大郎。刚才老夫是不是听错一个字?”
“……”
“五六万贯?!”
老张点点头。
房玄龄猛地站起来,然后眼镜鼓在那里,接着喝道:“你们都下去!”
门禁护卫听得房乔命令。喏了一声,立刻去了院外。
几个老仆。都是房氏本家,脸皮抽搐的同时,护在廊下,让奴婢们不用靠近。
“房相,大可不必,不过是……”
“五六万贯!”
我其实说少了,妈的谁知道筑紫岛那地方挖到黄金了,我也没办法啊。还有那个什么苏我氏。突然就拿出一堆白银来,说要买丝绸,扛不住啊。
“此事……”
“除了沧州苏州蓟州自己人,都不是很清楚。登莱之地,约莫猜测万贯上下。”其实都猜错了,黄金啊白银啊,老子当初吓的让船队都是从琅琊山走的啊,根本不敢在登莱一带停靠啊。
“好,很好。”
房玄龄眼睛放着光,“陛下那里。需要老夫帮忙?”
“嘿嘿……”
房玄龄是个实诚人,当然作为宰辅,他也很称职:“不错。听闻汝在河套,能有牛马羔羊精料过冬?贾氏族人,在你手中做事吧?”
“贾飞贾君鹏,贾氏当世宗长,乃我麾下畜牧农事总教头,颇有能事。若是房相欲征辟其余草莽,德代其感谢房相。”
老张连忙给贾君鹏做推销,诚恳道,“房相所知。倒也不假。不错,塞北过冬。如今精料着实不缺,贾飞忙于修建一物。曰青料塔,可在河北河东兴建。”
顿了顿,张德又道:“辽西辽东乃至高句丽黑水一带,亦可照此旧例。”
房玄龄抚须点头:“如此,老夫倒也可以为汝婉转一番。操之,汝是知晓陛下的,切记不可招摇。”
“德自是醒的,此来河北,亦是有全盘计划。”
看着房玄龄,老张又是压低了声音,“德在蓟州之工坊,颇有产出,若是调配得当,年底日产铁水万斤,不在话下。”
这其实是砍了一半产量,实际上张德的端起目标,是日产铁水两万斤,听上去好像还不错,然而这种产量就是狗屁,根本没什么意思。
不过对封建帝国来说,这简直就是神一般的产量,可以迅速将士兵武装到牙齿。
一身盔甲简配算二十斤,一把杀人的家伙算五斤,再有五斤七七八八的垃圾,三十斤装备就差不多了。
一天一万斤,就能武装三百来号人,一年就能让唐军维持治安的统军府废物换上和现在精锐差不多的货色。
“公文,就在老夫身上。”
房玄龄看着张德,不动声色,对于张德的那个工坊,老房也是多有打探,最后的结果就是,这工坊妖啊,非常妖。
怪不得皇帝惦记着!
张德全新设计的贝斯曼转炉炼钢法还没有上线,不过此刻出钢量还是可观的。铁水产量只要起来,钢产量就不是问题,先熟铁然后渗碳嘛。
再一个,焦炭的利用,彻底改变了燃料获取的途径,对木料要求逐渐降低,并且大大提高了炉温。
而水力锻锤的使用,使得一体打造的盔甲成本降低,日人工减少到原来的百分之十都不到。光精钢奶罩,张德就偷偷摸摸帮张公谨的亲卫置换了兵部派发下来的,连兵部将作监的暗记都全部仿造,总之,外人看上去,定襄都督府都督的亲卫配置,跟原来的味道是一样的。
老张这么努力,房玄龄当然很高兴了,但是老房也是有想法的,正如他的老板李世民是个很有想法的人。
“汝欲接手兵部器物,倒也不是不可以。两汉亦有成法,只是……老夫有一问,汝之营造之法,他人若是习得,当如何?”
“必有折扣。”
张德当然知道房玄龄想说什么,顿了顿,然后道,“不过,德一人之力甚小,来日总要扩建工坊。只是这场地,着实没有着落,且相熟伙伴,知此道者甚少。如遗爱兄这般喜好器物之同志,实在是太难能可贵了。”
“……”
太刻意了!太明显了!太直接了!
房玄龄有点尴尬,低声道:“去岁卢氏受损,陛下大获全胜。操之也是知道的,老夫那……”
“房相!”
张德突然提高了声音,打断了房玄龄继续要说下去的话,抬头看着尚书左仆射,“德与范阳卢文渊,亦是君子之交。然则德若非欲其亡,便不可令卢氏入吾事业。”
这一点,张德是很清醒的。房玄龄其实也很清醒,但是房玄龄只是想要看看,张德是不是有那么清醒,如果不清醒,随手埋个坑就是了。
待哪天皇帝要一把火烧了卢氏,房乔眉头都不会皱一下,最多回去安慰一下老婆。地方望族,垮一个是一个,于房谋杜断这种位置的人而言,他们固然也是地方望族出身,却是比不得五姓七望。
只有前浪死了,后浪才有机会。作为新贵,作为封建帝国构建和谐社会的舵手之一,房乔是历史的局限性也罢,是眼光的短浅也好,若是五百年后房氏亦如当今崔氏,他便是功在千秋,于房氏而言。
至于张德,李董临死之前一巴掌连带着五姓七望一起拍死,那是他命不好……
跟四大天王打交道,果然不能当真啊。老魔头难对付,李靖难对付,房谋杜断也各有招式,长孙无忌更不用说了。
好累,感觉不会再爱了。
总之,房玄龄一番话,表面上是对老婆家里损失的痛心,想要找点补偿。这是尚书左仆射对妻子忠贞不渝爱情的见证,堪称典范啊。
然而老张要是被感动了,他这条工科狗,一定会在贞观年提前报销。他可以有理由相信,固然和卢氏联手经营煤钢工业体很爽,但煤钢工业体一定会涉及到兵部所需,说的高大上点,涉及到国防安全所需的武器装备。
老张的死法一定会很特别。
妈的,老子是想做大唐帝国主义的“成洛马”或者“沈霍伊”不假,可不代表老子是傻逼自寻死路啊。
坑,太特么坑了。
老房见张德没有捞钱捞坏了脑子,呷了一口雀舌,然后淡然道:“老夫此来河北,总计不能一事无成。”
言外之意也很简单,薛大鼎郑穗本这样的好官,你帮了也就是帮了,刘弘基这样的人形垃圾,简直就是最好的功绩材料,你却也帮了,几个意思?
张德自然是知道的,连忙道:“德虽喜好奇技淫巧,专于商贾贱业,却也颇有一颗忠君爱民之心。吾观河北道诸地,颇有特产,若是经营得当,百姓必定安居乐业。对陛下,对朝廷,对房相,对河北道诸地干才,皆乃福音也。”
然后老张就拿出一个小册子,上面写着一行小字:洺州葡萄种植考。
“程名振与汝有旧?”
房玄龄挑了挑,葡萄酒是可以直接酿造的,迂回起来简直不要太轻松。京中现在葡萄酒的价格,已经超过了三勒汤。究其原因,是因为西突厥和夷男残党,都在西域乱战,而且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势力,糅杂在了一起,居然闹到波斯东北,简直是烂账一笔。
然后三勒汤大多都是从冯盎的地盘,也就是广州上岸,葡萄酒则是从丝路来的更多,两相比较,断顿的葡萄酒直接贵成狗,也不知道这是该李思摩这只大号幺蛾子背锅,还是老张这只流窜在贞观年间的小蝴蝶抗一下……
但不管怎么说,房玄龄看到这本《洺州葡萄种植考》,心中也是有计较。
“德素来敬仰程公,奈何未曾一见,此来易州,正是托刘公关照,牵线搭桥一二。”
老房笑了笑,将本子扔案几上:“不够。”(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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