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很安静,只能听见书页被翻动时发出的哗哗声。
数日里无人居住的房间窗明几净,干净得看不到一点灰尘,显然负责打扫房间的士兵们早就习惯了这个房间的主人对干净要求的苛刻程度,哪怕是利威尔兵长外出不在的日子里,也不敢有丝毫放松每日都勤快地打扫房间,确保整个房间无时无刻都是一尘不染的。
一头乱发的分队长坐在皮质沙发上翻阅着那厚厚的一叠文件,她抓了抓头,看起来有些苦恼,指尖轻轻点了点其中的一张报告,皱着眉似乎在琢磨着什么。
褐发的兵士长坐在她的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双脚毫不文雅地撩在茶几之上,右手抓着茶杯的上端,任由散出丝丝热气的水蒸气缠绕着他细长的手指。
喝了一口茶,他的眼角向窗外瞥了一眼。
他坐的地方靠着窗边,那并非是恰巧,而是特意选择的位置。
在他坐着的这个位置上,可以从窗子里向外面看去,能够清楚地看到指挥部大楼下面的庭院,自然也能清楚地看到那三个站在庭院之中说话的年轻训练兵。
利威尔时不时瞥下去的锐利目光,自然是落在站在中间的那位训练兵身上。
少年有着一头浅黑色的短发,微风掠过的时候带着他的发丝柔软地飞扬了起来。
下巴略尖的脸颇为清秀,还带着几分孩子般的稚嫩之色,碧绿色的眼就像是猫儿眼一般,如透亮的宝石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看起来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少年而已。
但是此刻,被冠以人类最强称号的兵士长却是时不时地用锐利中带着几分警惕之色的目光扫向那个看似人畜无害的少年。
那个埃尔文亲口托付给他监视的‘怪物’。
他并未亲眼见过这个看似普通的少年变成怪物的样子——不,按照埃尔文和韩吉的说法,他已经见过了,而且这个‘怪物’还是导致他受伤和失去部分记忆的罪魁祸首。
说实话,他从这个少年身上感觉不到丝毫危险性。
对于他会被这个少年打伤这种事,他一直都很诧异——这个小鬼哪怕变成怪物,他也有瞬间干掉这个家伙的自信。
他居然会被这种小鬼打伤,简直就是个笑话。
虽然觉得难以置信,但他还是相信埃尔文的话,毕竟埃尔文没必要拿这种事来骗他。
利威尔细长的眼又瞥了庭院里一眼,站在那里的少年正在和他的两位好友说话,不知道金发的少年说了什么,那个小鬼挥手朝着金发少年的头上来了一下,而金发少年也不甘示弱地回了手,旁边的黑发少年则是果断伸手拦在了那个小鬼的面前。
利威尔抓着茶杯的手指微微一顿。
因为下面那个绿眼的小鬼突然笑了起来。
说起来,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小鬼在笑。
褐发的兵士长如此想着。
这样一看,这个‘怪物’和普通的小鬼也没多大区别。
不过,哪怕仅仅是指小鬼那超乎常人的可怕的自愈能力,就足冠得上‘怪物’的称号了。
…………
因为这个被他揍过一顿的小鬼曾经当着他的面哭得一塌糊涂,所以他一直都觉得这家伙作为一个士兵来说实在没多大出息。
但是今天发生的事情却让他觉得自己是不是看走了眼。
经历了被曾经拼死守护的人们围攻这种让人火大的事情,他脑中还转着这个小鬼大概又会委屈地哭出来啊真是麻烦啊之类的念头——谁知道此刻那个站在楼下庭院中的小鬼竟是在笑。
浅黑色短发的少年站在那里,一反在他面前战战兢兢的态度,如一株笔挺地伫立在大地之上的银杉,风压不倒,昂首而立。
碧色的眼弯起来,少年的笑容干净得像是天空撒在大地上的阳光。
说起来,这个‘怪物’叫什么来着……?
利威尔正想着,突然楼下的小鬼像是感觉到他的目光一般,突然抬头向他这边看了过来。
两人的目光恰好在空中撞了个正着。
怔了一下的利威尔还没反应过来,那个小鬼就像是被烫着了一般哧溜一下转过头去,避开了他的视线。
一时间,某种突兀浮现的不愉快的感觉让褐发的兵士长不自觉皱了皱眉。
“你在看什么?利威尔。”
那个麻烦的四眼不知何时凑了过来,手搭在头上顺着他的目光一瞅,顿时笑了起来。
“啊哈~~是艾伦他们啊。”
……那个小鬼叫艾伦啊。
利威尔想着,一抬头,对上了他那四眼同僚镜片后带着调侃神色的笑眼。
“果然不时刻看着就是不安心啊~~”
眯着眼笑的韩吉如此说着,语气中带着几分让他不明白的暧昧。
对于韩吉那暧昧的语气完全不明所以,利威尔皱着眉微微挑起眼。
“监视他是我的任务。”
他说,再度淡淡地瞥了庭院里的小鬼一眼,语气平淡地如一杯白开水。
韩吉按在沙发靠背上的手指顿了一下,但是那或许只是错觉而已,因为戴着眼镜的分队长自始至终都是那么一张满不在乎的笑脸。
“说得也是。”。
她耸了耸肩,没有继续说下去,转身端起了桌上的另一杯热茶。
“喂,韩吉。”
韩吉刚刚弯腰把茶端到手上,利威尔低沉的声音就从后面传了过来。
“什么?”
分队长随口应了一声,转过身来倚在巨大的办公桌上,一边喝着热茶,一边笑眯眯地看着利威尔。
“晚上把你那边的医师叫个过来,再帮我检查□体。”
利威尔撩到桌子上的腿放下来,漆黑的长靴踩在地板上发出啪的一声闷响。
随手将快见底的茶杯放在茶几上,细碎的黑褐色短发散落在包裹着他一只眼的雪白绷带上,他抬起头,仅剩的左眼看向韩吉。
“怎么了?哪里的伤口出问题了?”
“啊啊,有时候会突然就痛起来。”
“嗯?怎么个疼法?如果一直都在疼的话一开始就要说出来啊。”脸上的笑意微敛,韩吉的神色稍微认真了几分,“利威尔,万一伤口发炎就糟糕了。”
“不是伤口发炎。”利威尔皱着眉说,“那里没有伤口,只是有时候突然就会发作,感觉像是被刀子刺到,一阵就会过去。”
“这样么,我先看看。”
韩吉点了点头,她放下手中的茶杯,很自然上前伸手撩开利威尔一边的额发,查看了一下她的同僚包扎在头上的绷带是否有松开的痕迹。
“你的头之所以会时不时地感到阵痛,大概是因为你总是要去回想过去的事情。”她说,“利威尔,我知道你很想尽快把忘记的东西都想起来,但是这样只会欲速而不达,别多想了,顺其自然比较好。”
“不是这里。”
褐发的兵士长不耐烦地一把打开念叨着的韩吉的手,那被韩吉的手撩起来的黑褐色的细碎短发登时散落了他半边的颊。
他说,“是胸口。”
房间的空气似乎凝固了那么一瞬。
女性分队长的目光似乎也顿了一瞬。
只是那厚厚的镜片戴在她的脸上,挡住了韩吉大半的脸,也挡住了她顿了一瞬的目光。她站在那里,带着几分锐利神色的眼透过镜片注视着利威尔。
她的脸上,已经没了笑意。
“……胸口?”
她问。
利威尔点头。
韩吉没有再吭声,只是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目光注视着利威尔。
半晌,她轻轻地吐出一口气,俯□来。
她伸出手,食指轻轻地点在她的同僚的胸口。
“……觉得刺得疼的地方,是这里吗?”
韩吉低声说,她镜片后的眼直勾勾地盯着利威尔,透出几分诡异和幽暗的色调。
她的手指用力地戳在利威尔胸口,微微偏左的地方。
她的指尖碰触到的地方,透过雪白的衬衫,能清晰地感觉到里面的东西有节奏地跳动着的痕迹。
“啊啊。”
韩吉沉默了一瞬,她盯着利威尔,目光像是在试探着什么一般。
“那么,到底是在什么时候……疼痛感会发作?”
她问。
皱着眉的兵士长没有回答,只是韩吉清楚地看见了,不知道是本能地还是无意识地,利威尔的目光向着窗外瞥了一眼。
突然屏住了一瞬的呼吸让她按在利威尔胸口的指尖没来由地抖动了一下。
她猛地收回按在利威尔胸口的手指,向后退了一步,因为退得太急以至于脚后跟重重地踢到身后的方桌发出哐的一声巨响。
利威尔抬起头看她,细长的深褐色瞳孔微微眯起,越发显得锐利。
“问题很严重?”
他盯着韩吉问道。
“嗯?为什么这么问?”
韩吉下意识咧嘴一笑。
“……你现在的表情很难看。”
“……”
韩吉没有回答,她又咧了咧嘴,似乎是想要像以前那样没心没肺地笑一下,可是她的嘴角僵硬地翘了翘,终究还是成了不成形的弧线。
她叹了口气,放弃了这种徒劳的行为。
“……是吗,很难看吗。”
调查兵团的分队长如此自言自语着,又深深地叹了口气。
“也是啊……”
她低下头,厚实的镜片遮挡着她的眼,挡住了她眼底几分低沉的神色。
她说,“对不起,利威尔。”
“什么?”
“不……只是觉得……”
不道歉不行。
无论是对那个孩子,还是对利威尔你……
不是不明白自己所做的事情到底有多么残忍,而是用‘为了人类’诸如此类伟大的理由给这种残忍的行为披上了华美的外衣。
【韩吉,你该明白,为了人类的未来,没有什么东西不能丢弃。】
是啊,埃尔文,你说得没错。
如果是为了人类的未来,我们可以舍弃任何东西。
但是作为被我们要求舍弃掉重要东西的那个人,是否会认同这一点……谁都不会知道。
无论用再怎么冠冕堂皇和华美激昂的词藻去掩饰,也无法掩盖住我们擅自替利威尔决定舍弃他最重要的东西的事实。
【不用告诉利威尔多余的事情,那样只会妨碍他的判断。】
只要身为调查兵团兵士长的利威尔还在,那就足够了。
至于会宠着那孩子的利威尔是否存在,那并不重要。
在埃尔文和她的命令之下,所以利威尔班的成员们在将利威尔失去的记忆告诉他的时候,彻底隐瞒了关于那个少年的存在。
为了将那个孩子的痕迹彻底地从利威尔的过去抹去。
可是……
哪怕记忆已从脑中消失,跳动的心脏却是永存。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吧
鉴于哀嚎遍野,我这几天会尽量日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