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引面色一惊,霍然抬起头,厉喝,“迟旻,你疯了!弑君是什么大罪,你可清楚?”
“大小姐!”迟旻语声沉沉,“女帝和秦王反对神权世袭,这件事在朝中人尽皆知,便是你对他们抱着万分仁慈之心,他们也不会因为心软就答应让神权世袭。与其守着一个荒淫暴政名声传遍天下的女人,还不如借此机会让她永远消失,扶立新君。”
不待澹台引开口,迟旻压低了声音又道:“新君人选,家主已经同族老们敲定了,前太子襄王。”
澹台引一惊,“前太子襄王?”
迟旻点点头。
“那个废物,便是上位了又能做什么?”澹台引眸色渐沉。
迟旻微微牵唇,唇角寒气森然,“他是不是废物不要紧,要紧的是他想反了秦王,反了女帝,夺回原本应该属于他的一切。更要紧的是他会答应跟我们合作,并且愉快地让澹台家族永远世袭大燕神权。”
“然后呢?”澹台引周身寒气冷凝,“家主有没有考虑过,秦王的实力很可能远远不止目前我们所看到的一切,一旦反了秦王,反了女帝,即便最后我们胜出,那也将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结果。到时候我们内部损伤惨重,家主就能保证六国不会趁机而入将扶氏王朝连同巫族给一锅端了吗?”
迟旻默然不语,陷入了沉思。
澹台引冷哼一声,“你回去告诉家主,倘若他能有本事将六国也给收买了,那么我澹台引便是倾尽生命也必然会帮他推翻女帝王朝,可若是他没本事让六国心甘情愿效忠前太子,那你以后就别在我面前提起弑主立新君的事!”
迟旻还是不说话,面具下眉头深皱。
澹台引冷眼看着他,“你知道如今的六国为什么半分动静也没有吗?那是因为皇廷有秦王,六国惧怕他,所以即便不服女帝统位,也不敢轻举妄动,秦王是如今天下太平的一道强有力的屏障,一旦秦王失势,你觉得六国还会继续这么安静下去吗?到时候天下大乱,藩国之间相互吞并,烽烟四起。我巫族人数有限,即便再有巫术,又如何能在这沧海横流的时刻保全自身?”
聚神阁内彻底陷入沉寂。
迟旻怔怔站在原地,面具下神色莫测。
澹台引见他还不走,最后补充一句,“家主决定的这些事,似乎都没有问过族长,族长如今正在闭关,倘若没有经过他同意,我就擅自行动杀了女帝,万一族长动怒,你们可想过后果?”
迟旻的身形,几不可察地晃了晃,良久后抿唇道:“大小姐今日的话,我必然一字不漏地转告给家主。”
“退下吧!”澹台引摆摆手,似是突然之间又想到了什么,凝目看向迟旻,“对了,上次家主来信,是你亲手交给我的,可那封信竟然悄无声息地到了秦王手里,本座怀疑,神殿里还有秦王的细作,你下去以后好好盘查,务必要将细作揪出来秘密处理掉。”
迟旻听闻家主的信件到了秦王手里,不由得大惊失色,“那封信上面的内容如此机密,一旦泄露,必然会给巫族招来大祸,大小姐看完之后为何不及时烧毁?”
“是我一时大意了。”澹台引有些懊恼,“但好在秦王只是用它来威胁我借几个巫医而已,目前无事。”
迟旻稍稍放了心,“大小姐下次可得注意了。”
澹台引点点头,她心中明白秦王不可能利用那封信来兴起风浪,毕竟目前的局势非常紧张,一旦他与澹台氏撕破脸,六国必定趁虚而入,他一个人,还没有那么多精力同时对付六大藩国。
所以,即便那封信在秦王手上,她也无需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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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久宅邸内,季黎明和陶夭夭已经用了饭。
招桐收拾了碗筷后从厨房走出来,瞧了一眼荀久的脸色,又瞧一眼季黎明,不由得抱怨道:“二少,您不在的那几日,久姑娘可差点被四姑娘给害惨了。”
“是么?”季黎明慵懒地托着腮,“我怎么听闻芷儿险些被表妹给剁了手指?”
荀久瞪了招桐一眼,想着这丫头平日里看起来机灵,怎么今日竟会犯糊涂在季黎明面前提起这种事?
季黎明自小没了父母,从魏国回来又是交给二房抚养的,他在季府虽然不会受到欺负,但身份略为尴尬,季芷儿是他的妹妹没错,可那是二房的女儿,不是他亲妹妹,他完全没有立场去为了她而指责季芷儿。
况且她当初手下留情,也完全是看在季黎明的面子上。
她不想让他太过为难。
收到荀久不悦的视线,招桐似乎才反应过来,赶紧闭了嘴。
陶夭夭眸光流转,笑道:“不过是些小打小闹罢了,相信久姑娘和四姑娘也早就忘了。”
季黎明眼尾轻挑,看向荀久,“表妹是否要我帮你出口气?”
荀久淡淡撇开眼,“我不是贵人,但向来多忘事儿,尤其是那些无关痛痒的鸡毛蒜皮小事儿,既然过去了,那就无须再提。”
荀久心思何等通透。
季黎明问出那句话的时候虽然脸上表情是他一贯的玩世不恭,可眸底那一丝纠结还是没能逃过她的眼。
季黎明是白捡来的兄长,她怎么可能仗着有他关照便肆无忌惮地让他去对付他的堂妹?
荀久自认为不是无理取闹之人。
上次在藏宝轩与季芷儿竞价那件事,是她们两个的私人恩怨,无关季黎明,她也不可能让他出手。
“表妹果然胸襟广阔。”季黎明眼神一亮,咧嘴笑开,“我看这样吧,再过些时日便是老三的生辰,到时候表妹一定要来参加,我呢就趁此机会让你和芷儿握手言和,以后姐妹相称,也不必再生罅隙了。”
“老三?”荀久心思一动,“就是上次我中了秦王的迷药去了你们府上,然后三夫人和四姑娘都站在门外等的三少季黎川?”
“嗯。”季黎明点点头,“很不凑巧,他刚回来的那天就被我姑母季太妃派人接去瑞王府了,所以你没能看到。”
“久仰大名。”荀久道:“既是外出游历了这么多年,想来定是个阅历丰富的人。”
闻言,季黎明冷嗤一声,“他的确是阅历丰富,恐怕都用到女人身上去了,外出游历五年归来,性情大变,变得我都快不认识了。”
荀久心思一动。
陶夭夭抓住了机会,趁机调侃季黎明,“二少这么说三少,岂不是有些五十步笑百步?”
言下之意,季黎明也整天去逛青楼,比起季黎川来,似乎不遑多让。
季黎明一噎,随即理直气壮地道:“我跟他不同,我们俩完全就是两码事儿。”
“怎么个不同法?”陶夭夭挑眉。
“哎呀跟你解释不来。”季黎明翻个白眼,“总之等到他生辰宴的时候,女侯一去便知。”
提起季黎明逛青楼,荀久便想到招桐跟她说过季黎明在找一个人。
荀久想开口问,可眼下陶夭夭在场,时机不对。
思绪回旋,荀久拐了个弯,道:“表哥,你每天接触那么多女人,能不能帮我留意一下?”
“留意什么?”季黎明看向荀久。
“一个女子。”荀久道:“双十年华,后背上有一个月形胎记。”
季黎明一怔,转瞬哈哈大笑,“你这是逼我犯罪啊!”
荀久撇撇嘴,“我又不是让你脱了人家姑娘的衣服查看,就是想让你帮我留意一下嘛。”
陶夭夭面露疑惑,“久姑娘在找人?”
荀久原想告诉他们找的人是肖雅,肖老和齐大娘的女儿,可转念一想,她若是这么说了,季黎明和陶夭夭肯定得追问肖老是谁,齐大娘又是谁。
到时候一解释下来就会暴露她和扶笙去了小农场的事实。
“对,我在找一个姑娘,以前认识的,后来便失去了联系,如今想念她了,却又找不到人,所以只好请表哥帮忙留意一下。”荀久莞尔一笑,并不打算过多解释。
季黎明眉梢扬得老高,“我常去的都是青楼,你确定你说的那个姑娘在青楼?”
“倒也不是。”荀久面不改色,“你人脉广,又认识青楼里那么多女子,可以找她们帮忙留意一下,到时候找到了人,我必有重金酬谢。”
“这办法倒是不错。”季黎明点头赞道:“青楼的确是打探消息的好地方,既然表妹开口了,那我便帮一帮你,若是真找到了,可有什么特别奖励?”
荀久垮下脸来,“你想要什么奖励?”
“也没什么。”季黎明摸摸下巴,“让那姑娘跟了我,如何?”
“去死!”荀久毫不留情地抬起脚重重踹他。
陶夭夭在一旁看着这二人,忍不住笑了出来。
末了,她问荀久,“你方才说有事要出去,莫非今日还要进宫?”
“不是。”荀久如实道:“今日开始去义庄,我如今正等秦王的消息呢,他应该是去了神殿与大祭司协商让巫医帮忙。”
陶夭夭面露忧色,“你说大祭司会不会趁机……”
“应该不会。”荀久摇摇头,“她还没拿到神权世袭文书,如果在这个时候就让女帝出事,吃亏的反而是他们自己。”
陶夭夭一愣,“此话怎讲?”
“你想啊。”荀久认真分析,“女帝驾崩的话,扶氏王朝的地位是不是非常不稳?”
陶夭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荀久继续道:“一旦江山动摇,六国便有机可乘,到那时候,澹台家族即便世袭了神权,也还要对付六国以及海外的语真族,巫族人数有限,必定分身乏术,被灭还不是迟早的事。所以,澹台家族看似与秦王和女帝对立,实则是相互依存的关系。”
话完,荀久喟叹,“希望巫族内部能有人想通这一点,否则要真脑抽地下手杀了女帝,那么距离巫族灭亡的日子也不远了。”
陶夭夭听完后惊叹,“原来这里面还有这么多门道,我就只想着这次为女帝医治启用巫医会是最好的下手机会,大祭司一定不会放过,却没想过她一旦杀了女帝会有什么后果。”
季黎明接了招桐端来的饭后甜点,面上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而又懒散的模样,微垂的眼眸却深沉了不少。
荀久焦躁地搓了搓手,“我如今就只能祈祷澹台引是个聪明人,能想通这些关键,不要趁机下手,否则……”
话还没说完,招桐匆匆来报,“姑娘,秦王府的马车来了,殿下在外面等您。”
荀久面色一喜,忙问:“除了秦王之外,可还跟着巫医?”
“嗯。”招桐点点头,“奴婢认真数了数,有六个。”
“幸好。”荀久大松一口气,她就知道扶笙有办法让澹台引心甘情愿交出巫医。
缓缓站起身,荀久欲向陶夭夭和季黎明道别。
陶夭夭不等她发话就站起来,目光灼灼道:“我还从来没去过义庄呢,今日说什么也要跟你去。”
季黎明也不甘落后,腾地从石凳上站起来,笑得眉飞色舞,“那种孤魂野鬼聚集,阴煞之气又重的地方,怎么能没有护花使者保护两位美人呢?”
荀久瞪他一眼,“我是去剖尸又不是去玩,你确定要跟去?”
“难道你看我像在开玩笑?”季黎明上下扫了自己一眼,咕哝道:“我明明讲得这么严肃。”
荀久懒得理他,将视线转向陶夭夭,放软了语气,“女侯,我去的可是义庄,专门停放尸体的地方,你金尊玉贵,还是不要去沾染晦气了吧?”
陶夭夭腼腆一笑,“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又不想跟燕京那帮贵女去什么赏花会赏诗会的,闲在府里深觉无聊,思来想去,我还是跟着你去义庄玩好了。”
荀久嘴角微抽,无奈道:“我看你们俩就是没意识到义庄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怕什么!”陶夭夭笑道:“秦王不也在么,大白天的难不成还有鬼?”
荀久扶额,低声嘀咕,“厉鬼倒是没有,就是怕到时候有胆小鬼,可别吐得昏天暗地找不着北,还得让我给拖着回来。”
“你放心啦,肯定不会的。”陶夭夭走过来挽住荀久的胳膊,轻轻一笑,“你以后就别那么见外叫我女侯了,直接唤我夭夭即可。”
荀久挑挑眉,愉悦地弯了弯唇。
“我唤你久久可好?”陶夭夭又问。
荀久身子一凛,赶紧道:“不行!”
“为什么?”季黎明和陶夭夭同时出声,满脸疑惑。
“这……”意识到自己失态,荀久定了定心神,心中翻了个白眼,难不成她还会告诉这两个人“久久”是扶笙的专属称呼么?
眼眸转了转,荀久道:“就是觉得不好听,你们唤我‘阿久’或者‘久儿’都行,就是别叫‘久久’。”
“哦。”陶夭夭将信将疑地点点头,“那好吧,以后唤你阿久。”
见荀久神情松动,陶夭夭赶紧又道:“这么说来,你就是默认同意我跟着你去义庄了?”
“行!”荀久拉长了尾音,“跟我去也可以,我得给你们俩准备一些东西,否则到时候你们肯定受不了。”
“那好,我就在这儿等你。”陶夭夭松开荀久的胳膊又坐了回去。
荀久看了二人一眼,回了她专门空出来调配各种药方的房间,拿了几个口罩,又带了一瓶止吐药丸,再将解剖工具用医药箱装了,这才提着出来与他们汇合。
交代了招桐和柳妈妈一番,荀久带着陶夭夭和季黎明要走。
招桐央求道:“姑娘,您就让我跟着去吧!”
“你这小丫头。”荀久瞟她一眼,“今日跟我一起的除了女侯和二少,可还有秦王呢,这么多人,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招桐吐了吐舌头,讪讪笑道:“其实,奴婢是想亲眼见识一下姑娘开刀的手法。”
荀久明眸流转,看向陶夭夭和季黎明,“你们俩也是这般想的?”
那二人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荀久扶额,想着这些人估计是闲出毛病来了,什么不感兴趣,偏要对剖尸感兴趣。
果然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深吸一口气,荀久吩咐招桐,“说了不准去你就不准去,西城的铺子装潢,你还得随时去监工呢,若是开业那天让我发现哪里装修得不够完善,我拿你是问!”
招桐缩了缩脖子,悻悻道:“奴婢晓得了。”
出了宅邸大门,扶笙的马车正等在外面,马车后面果然跟着六个巫医,全都骑在马背上。
由于是神职人员,她们的衣着都比较贴近澹台引那样庄严的打扮——束领,色调深沉,连带着整个人都有些阴沉沉的。
从她们身上移开视线,荀久径直走到车窗外,对着里面道:“阿笙,女侯和小明表哥也想去,所以,可能还得麻烦你再帮我们安排一辆马车。”
扶笙闻言,修长的手指掀开细竹帘,看向荀久的目光温润如泉,随后视线一转,定在季黎明和陶夭夭身上,微蹙眉头,“他们俩去做什么?”
“可能是觉得好玩。”荀久耸耸肩,“反正也不会影响我,他们想去,就让他们跟着去便是。”
移回视线,扶笙道:“你这里距离季府最近,季黎明想去,就让他自己安排马车。”
荀久一噎,悻悻转身,将扶笙的话一字不漏传达给季黎明。
季黎明冲着马车方向冷哼两声,“不就是担心我们两个去了会破坏你们单独相处的机会么?我还就不信了,今日二少非去不可!”
季黎明说完,快速朝着季府方向而去,没多久就让管家安排了一辆马车和一匹马。
“怎么样?”季黎明笑眯眯地看向陶夭夭,“女侯是骑马还是坐马车?”
“自然是坐马车。”陶夭夭欣然答,复又看向荀久,“阿久是跟我一起还是跟秦王殿下一起?”
荀久抬眼看了看扶笙微凉的神色,又看了一眼陶夭夭,嘿嘿笑道:“自然是跟夭夭一起。”
扶笙眯了眼睛,清凉的目光胶着在荀久身上。
陶夭夭察觉到了,立即抖了抖身子,推拒道:“我看你还是去那辆马车吧,免得待会儿有人不高兴了,我们也得跟着遭殃。”
“没事,我过去跟他说。”荀久笑笑,转身向扶笙的马车,柔声道:“今日我就不跟你坐一辆马车了,免得……”话到后面,她声音低了下去,面色也有些红。
扶笙淡淡一笑,“其实你无须向我解释,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今日定然不敢与我同车。”
荀久磨了磨牙,心中暗骂这个黑心的,既然没有生气,方才摆出那种表情做什么!
轻哼一声,荀久再不理他,直接去了陶夭夭那辆马车。
陶夭夭已经坐在里面,见荀久挑帘进来,面色有些不对劲,她眨眨眼,问:“你们俩吵架了?”
“鬼才愿意跟他吵架!”荀久没好气地应了一声。
“可我看你脸色不好。”陶夭夭关切地望着她。
“反正那就是个毒舌,哪天要是正常说话就不是他本人了。”荀久恨恨地想着自己上辈子一定是造了什么孽才会在穿越后遇到这么个腹黑霸道还毒舌的男人。
“你没事就好。”陶夭夭放下心来,吩咐车夫启程。
义庄在燕京城外三十里处的术池村。
应是扶笙提前让人打过招呼的缘故,进村后一路畅通无阻,直奔义庄。
马车停下,荀久和陶夭夭掀帘下来,见到义庄大门外已经有兵卫把守。
眸光一瞥,荀久看向已经下了马车的扶笙,挑眉问:“你来看过了?”
“不是我。”扶笙摇头,“是徵义。”
“也对。”荀久反应过来,扶笙昨夜一直跟她在一起,根本没可能提前来义庄查探过。
“好地方啊好地方。”季黎明翻身下了马,不怀好意地笑看着扶笙,“这地方的存在简直就是专门为了膈应子楚这类好洁成癖的人。”
季黎明说着,伸手拍了拍扶笙的肩膀以示安慰,“待会儿你就留在马车里,我陪着貌美如花的表妹和女侯进去就行了,护花使者这种事,还是二少做得顺溜。”
扶笙面无表情地伸手拍开季黎明的爪子,音色清凉,“待会儿谁要是先跑出来,晚上去天地楼吃饭就谁请客。”
“哈哈哈!”季黎明捧腹大笑,“看了小表妹剖尸的场景,你们谁要是还吃得下去,二少我肯定请客,想吃什么都行!”
“嗯。”扶笙淡淡点头,“记住你说过的话。”说罢,负手缓步入了义庄大门。
季黎明挠挠后脑勺,总觉得扶笙这句话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总之给他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想了半天没想出头绪,季黎明索性抬步跟上巫医和荀久她们的脚步。
义庄的尸体,有很多已经摆放了很长时间,看守义庄的杨叔用石灰粉覆盖着保存遗体完好。
荀久要剖尸,自然只能找就近两天才送来的尸体。
“前天的确是有一具尸体刚送来。”杨叔叹气,“可官府没理会,也无人来认领,估计又是一具无名尸了。”
荀久打开医药箱,将自制的口罩递给陶夭夭、季黎明和扶笙。
三人接过,按照她的示范戴在口鼻上。
六个巫医则以巾布捂鼻,随着荀久一道进去。
荀久一边听着杨叔的介绍,一边走到那具新鲜尸体的棺木旁边。
棺盖已经被打开,摆放了两日的尸体散发出一股恶臭。
陶夭夭首先皱了眉,她从来没有来过义庄,以前只听人家传言义庄是个晚上会闹鬼的恐怖地方,所以今日才央了荀久一定要带着她来见识见识,却没想到这股尸臭比她想象中的还要难闻。
轻轻拍了拍胸脯,勉强压下胃里的翻腾,陶夭夭顿了脚步,将脑袋偏往一边。
季黎明才踏进门就想立即冲出来,可一想到刚才同子楚的打赌,他又堪堪忍住了。
倒不是说他请不起一顿饭,只不过不想在众人面前丢了脸面而已。
浅咳一声,见众人都没有因为尸臭而要冲出去的意思,季黎明勉强忍住了。
巫医们也没好到哪里去,虽然尸体对于她们来说并不陌生,但这股尸臭实在难以遏制,便是用巾布掩住鼻子都没用。
六个巫医三三两两站在荀久身后,脸色难看至极。
荀久则如同没事儿的人一般,眼睛定定看着棺木内的尸体,尔后蹲下身,将解剖工具拿出来一一分发给巫医们。
转过头,荀久将季黎明和陶夭夭的纠结神色收入眼底,心中好笑。
早就让他们不要来,这两人偏要逞能,如今才闻到尸臭就受不了,待会儿解剖开尸体的时候不吐才怪。
视线流转,瞥见旁边一脸淡定、面不改色的扶笙时,荀久呆了一呆,瞳眸蓦地瞪大,如同见了鬼。
“你竟然没事儿?”荀久一脸不敢置信,惊声问扶笙。
扶笙余光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季黎明,淡淡道:“起码比一进来就想撒腿往外跑的某些人强些。”
季黎明不用脑袋想也知道扶笙说的正是他。
不服气地哼哼两声,季黎明走上前来,抬起下巴,眯着眼睛,盯着扶笙,“你说谁刚进来就想往外跑呢?”
“莫非是你?”扶笙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四个字反问过去。
“怎么可能是我?”季黎明自信一笑,顺势往棺木边走了两步,自信一笑,“二少对这些东西早已司空见惯……呕——”
话还没说完,他已经难受得捂住胸口,险些当场吐出来,但他这人极爱面子,用力拍着胸脯,准备继续把话说完,“本少是见过大风浪的人……呕——”
后半句来不及说,他已经一溜烟跑出义庄大门,摘了口罩,蹲在草丛旁边吐了起来。
荀久无语地摇摇头,转眸看向陶夭夭。
陶夭夭原本已经平复下来开始适应,不曾想季黎明来了这么一出,直接让她胃里再度翻腾起来,不等荀久开口,她推开众人就往外面冲。
到底是顾及形象,她比季黎明好些,没吐出来,只是脸色极差。
荀久彻底无语,低声嘀咕,“我就说吧,让他们别来了,还一个个信誓旦旦非要跟着来,这还没开刀呢,就吐成这个样子,要是见到开刀的样子,那他们岂不是得吐死过去?”
数落完,荀久又看向巫医们,“你们几个是不是也受不了?”
六人齐齐点头,感受到旁边扶笙清冷的目光,复又齐齐摇头。
为首的巫医道:“久姑娘,我们还是赶快开始吧!”
荀久瞄了一眼扶笙,好笑道:“你还不出去?”
“出去作甚?”扶笙看着她。
“这可是具女尸。”荀久嗔他一眼,“莫非你想看?”
扶笙对上她的双眼,不知为何就突然想起今天早上在小农场的时候,不知不觉红了脸,迅速撇开眼,他终是一语不发走了出去。
终于将那几人打发走,荀久这才回身,吩咐巫医们将女尸抬出来放到旁边的高台上。
将手术时的大致情况与她们详细说了一遍,又让众人认了穴位,并交代了手术后需要扎针的几个穴位,众人才拿出工具开始剖尸演示。
刚开始的时候,有两个巫医受不了,险些直接晕倒过去,荀久及时给二人扎了针,又让她们服下止吐药丸才勉强稳定下来。
扶笙出了义庄大门的时候,季黎明才刚刚让门口兵卫去取了水来漱完口,脸色铁青,身子虚得随时能倒下去。
看见扶笙,他也只是翻了个白眼,连调侃的话都说不出半句。
扶笙微微翘了翘唇,“看来晚上这顿饭你是请定了。”
“子楚我告诉你,你现在最好别给我提吃的。”季黎明有气无力地瞪着扶笙,声音带了几分中气不足,“否则我跟你急!”
扶笙没理会他,径直上了马车,不多时端出了一个碟子,碟中放着晶莹剔透的葡萄。
“你要不要来一颗?”扶笙将碟子递给季黎明,眉梢挑了挑。
“啊呸!”季黎明险些气得晕过去,“你你你……你简直欺人太甚!”
季黎明心中直哀嚎,他刚才竟然忘了,眼前这位姿容清贵,金尊玉贵的王爷小的时候便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尸体和尸臭对他来说,早就习以为常。
早知道他就不要和扶笙打这个赌了,如今反倒被他捏住软肋一个劲儿地膈应。
扶笙对他的话恍若未闻,白玉般的手指拈起一颗葡萄,动作轻缓地往嘴里放,吃完了才挑眉望向一旁目瞪口呆的陶夭夭,“女侯要不要来一颗?”
陶夭夭吞了吞口水,连连摆手后退几步,面色有些惊恐,在她的印象中,秦王是个好洁成癖的人,何时竟有这般强大的承受能力在义庄吃葡萄了?
越想越觉得惊悚,陶夭夭将疑惑的眸光转向季黎明。
季黎明正在气头上,感受到陶夭夭的视线,他面露为难,表示秦王的这个怪癖他也很无奈。
荀久和巫医们将女尸缝合好重新装回棺木净了手走出来的时候,就见到扶笙靠在车窗边吃葡萄。
嘴角狠狠抽搐了一下,荀久扫了一眼旁边蹲着的季黎明和长椅上坐着的陶夭夭,低声问那二人,“请问,马车旁边的那位,是秦王本人吗?”
陶夭夭好笑地看着荀久,“我也在怀疑来着。”
季黎明则是一脸的生无可恋,转眸看着荀久,“你还记不记得当初我带你去琥珀河找刘权取礼物的那天晚上我对你说过什么?”
荀久认真想了想,忽然道:“我记得那天晚上在山顶,我笑小吱吱爱吃陈皮糖,宫义爱吃甜食,然后你告诉我,扶笙有个怪癖……”
话到这里,荀久蓦然瞪大眼,“你该不会告诉我,他的怪癖就是这个吧?”
“不然你以为?”季黎明撇撇嘴,不悦道:“还不快去阻止他,他吃得倒香,我都快看吐了。”
荀久面部再度狠狠抽搐了一下。
她记得刚穿越的那天晚上,扶笙高高在上地坐在荀府廊檐下,时不时用雪白帕子擦着原就白净的手指,也正是那一眼,让荀久认定了这个男人有很严重的洁癖。
可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在义庄这种尸臭满天飞的污秽地方,他竟然能吃得下东西?!
这让荀久不得不怀疑他站在尸体面前兴许也咽得下去。
再不敢继续往下想,荀久直接走过去站在扶笙旁边,“那什么,葡萄好吃吗?”
扶笙侧目看过来,微微弯唇,“你要不要试一试?”
“不不不。”荀久想到方才解剖时看到的那些内脏器官,胃里翻腾得厉害,忙道:“这是你的专利,我不敢与你抢。”
扶笙将碟子从窗口放进去,掏出雪白的锦帕擦了手指后才慢声问她,“解剖顺利吗?”
“还……行吧!”荀久龇了龇嘴,她行医这么多年,其实很少碰到尸体,况且她也不是法医,刚解剖开的时候,别说巫医们受不了,便是她自己都差点歇菜。
看了解剖开的尸体,荀久觉得自己一个月之内都不想吃任何东西,尤其是肉制品。
“可有什么收获?”扶笙又问。
“唔,教会了巫医们认识器官以及各处穴道。”荀久有些哀怨地看着扶笙,语气放低,“阿笙,我能否跟你商量件事儿?”
“你说。”扶笙温润答。
“我不想再用死人练手了。”荀久一张脸纠结成苦瓜样。
扶笙低低笑出来,“怎么,这才第一天就受不了了?”
“我倒是无所谓。”荀久耸耸肩,“我担心的是那六个巫医。”
她瞥了一眼院内正在净手净面的巫医们,叹息道:“今天给她们的视觉冲击力不小,我担心再这么练下去,她们会对尸体产生麻木性,毕竟尸体不是活人,尸体可以为所欲为,一旦这个观念在她们脑海里形成,那么等我帮女帝开刀的时候,她们就会自动把女帝当成尸体,到时候若是不小心触碰到了血管之类的,可就完蛋了!”
扶笙沉吟片刻,“那你说,接下来要怎么做?”
荀久斟酌道:“直接为女帝动刀是不可能的,但今日这一课,我已经教给巫医们很多东西,她们也配合得很好,接下来你就可以为我找一个活人了,这次不再是练手,而是医治。”
“你的意思是让我找个病症与女皇陛下相似的病人来让你开刀医治?”
“嗯。”荀久颔首,“有了今日的经验,巫医们已经和我达成默契,相信只要配合得好,定能顺利完成一个手术的。”
“好。”扶笙含笑应声,“待会儿回去我便让人贴出悬赏令,征集患者前来给你甄选。”
荀久笑笑,想着有个位高权重的人在身边,果然是什么都能信手拈来。
“那我们回去吧!”荀久嫌弃地看了自己一眼,“沾染了尸体,周身上下一股味道,我得先回去沐浴。”
“对了,今晚是小明表哥请客吃饭么?”
“对。”扶笙笑看了脸色还没恢复过来的季黎明一眼,道:“他之前亲口答应的,先跑出来就请我们吃饭。”
荀久眸光一动,喜道:“既是这样,那我知道一个地方,他们家的菜特别不错,待会儿我们就去那里。”
“好。”
------题外话------
嘤嘤嘤,发现一到权谋部分就很少有小天使来冒泡,心塞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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