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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浓木曾氏不同于越前朝仓氏,朝仓氏乃是依托英明的家督和团结的一门众建立起强大的军功,一点点打下越前一国的领地成为新一代武家名门,而信浓木曾氏根本就没有拿得出手的光辉战绩,即使是两百年前追随足利尊氏起兵也只是打打酱油混个本领安堵状而已。

这一族室町初期到现在的两百多年里几乎没做什么事情,参加应仁之乱也是去打打酱油,信浓国中的内乱基本是冷眼旁观绝不插手,就是伊那郡里诹访一族的高远氏、藤沢氏和小笠原一族的松尾小笠原氏内斗也基本选择中立不插手的态度。

这么多年无非是窝在木曾谷安心的过家家,有心情的时候领主可能会带着一帮家臣除去玩鹰狩,或者带着武士驱赶在山中乱窜的山民,亦或是倒卖山中的木材换点小钱,偶尔和飞騨国以及小笠原氏起点纷争,那也是以十年为计量单位来计算。

每隔十年八年闹出点几十上百人的小冲突,最大的也就是带着千余人去打一场战损几十人层次的轻烈度合战,影响最大的可能就是第一个改以“义”为通字的木曾义元,他在抵御尚未统一南飞騨的三木重赖的进攻中身负重伤不幸罹难,其余时间打合战也顶多的调剂生活的一种乐趣。

第一次列席重臣会议的泷川时益一直没敢说话,这会儿见诸位武士都在沉思着没有发言的意思,便高高的举起右手以一种非常夸张的语气问道:“臣下有个疑问,为什么以前没有国人发觉木曾氏被冒领了呢?还有那些领民难道笨成这样。以至于一觉醒来都没发觉领主换个苗字了嘛?”

浪冈顕房笑着摇摇头,暗道这个问题实在有些业余,不过还是耐心的回答道:“想必是冒领名门必然要做好一系列前期准备吧!不可能今天冒领明天就被揭穿,比如三木良赖的父亲三木直赖时代,飞騨国司姊小路家就已经彻底衰落。

在三木直赖担当家督的时代就开始筹划冒领姊小路家的计策。而后经过两代人几十年的筹划逐步完成南飞騨的支配,并顺理成章的继承嫡流绝嗣的姊小路家,想必这木曾家在继承之前也做过很长时间的准备工作吧!”

信浓国人既然不傻也不笨,不但智商健全还猴精的很,怎么可能放任一个来路不明的家族突然之间就冒领木曾氏的名号,这其中肯定要经历一代人甚至几代人的铺垫,说不定早在镰仓时代木曾义宗死后没多久,沼田伊予守家国迁入木曾谷担任领主的时候就已经在偷偷做起篡夺家名的前期准备。

经过镰仓时代一波又一波的大乱,知情的武家不是凋零就是绝嗣根本无法形成对他们家的威胁,唯一的影响可能就是远在上野国的沼田氏宗家。只要能摆平这一家整个天下就不会再有其他人知道有这么个冒领的事情存在。

可惜的是筹谋多年却遭遇百密一疏的尴尬,这几百年里在木曾谷留下的文书法掩盖的,即使木曾义昌可以拿出忽悠幕府、信浓守护以及本地领主领民们的那套理论,说这是他们家祖宗为掩人耳目做的障眼法。

可是沼田顕泰家里留下的那封文书却是无法狡辩的铁证,他无法解释为什么他的先祖会给沼田家些一封如此怪异的书信。即使他依然可以否认这是伪造的文书。但是那四十多年的钱粮无偿供给总不会有假。

从南信浓到西上野不短的路途要诸多关所需要给信浓守护小笠原家提前通报,无论他们家是用什么名义送往上野沼田家都要留下许多相关的文书,而就这么年复一年持续四十多年,然后突然找个理由中断掉也会留下许多痕迹,这些痕迹可能遍布大半个信浓以及半个上野国,绝对不是木曾氏有本事抹除的。

真田幸隆静静的听着诸位武士的发言,又思考一会儿说道:“公方殿下的判断很准确,木曾义昌确实是必反无疑,但是臣下觉得木曾义昌或者说他那位隐居的父亲木曾义康会有所动作,或许会更进一步对我上総足利家作出十分恶劣的事情。”

吉良义时也隐隐的察觉不会那么简单。只是一时半会没思考清楚其中的缘由,刚巧触摸到一丝灵光的时候听到真田幸隆的发言,立刻坐直身躯郑重地说道:“弹正殿请说!”

“是!臣下以为木曾氏决然不会简单的反叛,他们不但要反叛还要做出强硬的姿态对待我上総足利家,必定要作出一副受到上総足利家无情侵害的弱者姿态,让世人误以为就是我上総足利家在构陷木曾氏,其本意是公方殿下要灭其族夺其土。

到那时公方殿下必定是百口莫辩无法洗脱嫌疑,无论是沼田上野介顕泰的铁证如山亦或是小笠原洞雪斋的言辞记录,都会被有心人描述成公方殿下提前准备对付木曾氏的手段,既然是手段就无所谓真假之分,即使是真的那也可以当作是假的看待。

公方殿下只需要作出惩罚木曾氏的姿态,就会被当作残暴的上総足利家又一次借着幕府法度的名义对东国武家的无情迫害,只不过这次迫害的对象改成河内源氏名族的木曾氏,再结合惩罚三木氏的行为就很可能解读出许多非常恶劣的结论。”

真田幸隆的声音低沉有力语速缓慢而坚定,落入吉良义时的耳朵里却像一柄大锤在耳朵边敲响大钟,轰隆隆的声音灌入耳内震的他脸色来回变个不停,手里紧握着的蝙蝠扇脱手而出都没有意识到,低沉的嗓音像猛兽在怒吼着,这一刻他真的发怒了。

“余必杀此贼子!此贼不死,余心难安也!”吉良义时怒哼一声下令:“命小笠原信浓守统兵三千自高远城出发,再命安田治部少辅统兵三千自樱洞城出发。两郡自东西良个方向讨伐木曾谷福岛城,命木曾谷当地国人脱离木曾氏加入讨伐军协同作战,再传令木曾氏谱代众但有悔过自心愿为先锋可予以本领安堵。”

“有时放弃安抚也是种正确的选择,既然是要出兵的话就要考虑一个问题。”沉默许久的上杉辉虎,突然松开手中的念珠。缓缓说道:“名不正则言不顺,那么请公方殿下示下,我军应以什么名义出兵?”

“就以木曾氏冒领的名义似乎不太妥当……”吉良义时也发觉还没想还有这一茬,找不到好名义去打一个已经从属自己的外样国人实在说不过去,他也不擅长炮制罪名这么高端没节操的习惯,一时间有些卡壳不知该怎么盘算出兵的名目。

本多时正忽然灵光一闪说道:“这三好家不是要联络关东武家对付我吉良家吗?不如就给木曾家安上勾结反越后的三好长庆,并连携古河公方策划反吉良的篡逆行为如何?木曾家一旦反逆基本必定会加入这个联盟,所以这也不算是诬陷吧!”

“那么就以这个名义讨伐木曾义昌吧!争取速战速切不可拖延到秋收时节!木曾一族的嫡流必须灭绝,一门及负隅顽抗的谱代照例俘虏予以流配处罚吧!”吉良义时大手一挥当即拍板,把这件事给定下来。

……

在吉良义时的严令下。整个吉良家就像一座庞大的机器高速运转着,不过数日就通过多条渠道把这道诏令传达四方,坐镇高远城的小笠原长时在收到消息便妥善安置两千守军,自己亲带三千军势出高远城直奔木曾谷而去,沿途有闻讯赶来的上下伊那郡国人阵参。使得这支军势迅速膨胀到五千余众。

另一边安田长秀的行动速度也丝毫不慢。通过吉良水军经宫川逆流而上递来的情报,他获得这道诏令的时间还要略早于小笠原长时,留下一千越中军势由老将吉江宗信镇守樱洞城,亲自率领一千军势并募集两千飞騨国人军协同出阵,以鰺坂长実为先锋攻入南信浓木曾谷。

两路夹攻的总兵力达到八千余众气势汹汹的杀来,当这两路军势携着令人闻之惊惧威势涌入木曾谷的时候,木曾谷附近的南信浓国人被惊呆了,他们完全不理解那位春日山城的公方殿下怎么会翻脸无情对木曾家动手,他们还记得半年前自己的领主木曾义昌还亲自前往春日山城得到镇府公的嘉许,为什么一夜之间风云突变成这副模样。

木曾谷的国人众既困惑又愤怒。可是面对声威赫赫的吉良军他们实在提不起反抗的勇气,笼城抵抗城破降服一个流程下来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沦为俘虏,在这个过程里木曾义昌的反应迟缓竟没做出更好的应对之策,就这么轻易的被围住木曾福岛城。

小笠原长时与安田长秀会师之后也没有耽误时间,双方分工协作边围城边围剿木曾氏残党,连他们俩也没想到对木曾谷的讨伐会出乎意料的顺利,或者说木曾义昌完全没料到吉良家会那么快那么狠,连反叛的准备都没做好就被两面蜂拥而来的六千大军为团团围住。

从出兵到围住木曾福岛城前后不过半个月的功夫,木曾谷内众多支城也在围城的半个月里先后开城,即便有少数坚守的家臣很快被攻陷城砦阖家自害,上総足利家公布一系列有关木曾义昌勾结三好长庆连携连携公方的罪证,彻底把木曾家最后一丝反抗的机会湮灭。

这一系列罪证就像敲响覆灭木曾氏的丧钟,木曾氏家中的众多谱代众陷入惶惑与动摇之中,这些谱代家臣众完全不理解家督到底是为什么要反抗吉良家,更不知道三好长庆到底给家督多少好处,以至于让他铤而走险的选择近乎癫狂的谋逆行动。

在上総足利家的讨伐军到来之前,木曾义昌在木曾福岛城乃至整个木曾谷内,所做的各项军事部署是瞒不住有心人的警觉,更何况木曾氏的谱代家臣都是本地有力武家,对家督在眼皮子下做出一些非同寻常的行为心知肚明。

即便木曾义昌找出千般理由万种解释,总是无法掩饰这种异乎寻常的军事调整背后的寓意,更糟糕的是军事部署还没过多久就被气势汹汹的讨伐军打上门来。让木曾氏的谱代家臣完全有理由相信自己的主公在做一些大逆不道的秘密谋划。

否则上総足利家为什么不去讨伐其他武家,而偏偏盯着刚有军事异动的木曾氏动手,而且前后只误差不过几天的时间让许多武士不禁浮想联翩,或许是木曾义昌发现事情败露急忙准备策动谋逆行动,结果还是慢上一步被讨伐军堵到家门口。

木曾谷内的领主大多是近百年跟随木曾氏的谱代家臣。他们自觉也算的上木曾一族的世代谱代众,可事到如今遇到谋逆这么大的事情,家督木曾义昌竟然连叫他们来商量一下都没想过,这让他们觉得这个家督对自己是完全不信任的。

当一辈子谱代家臣还是不得信任,这对许多自诩忠臣良将的武士来说是个巨大的打击,自信心消解使得他们产生愤懑厌恶的复杂情绪,更加年轻激进的谱代众毫不犹豫的叛离木曾氏,转投吉良讨伐军的阵营里反而对抗自己的昔日主家,年纪稍长的武士虽没有背离主家,可是他们也放弃继续亲近木曾义昌的打算。

偏偏木曾义昌还有口莫辩。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对对谱代家臣解释才能洗脱自己的嫌疑,总不能告诉谱代家臣自己要做反叛其实是家底被揭穿,担心事情败露所以宁愿先下手为强掀起反旗泼上総足利家一身脏水。

这种行为实在太卑劣下作和木曾氏多年标榜的名门形象完全不同,再者谱代家臣们本是不知道木曾义昌这一族是个冒牌货的河内源氏名族,被他这么一解释反而自曝其丑让世人皆知自己是个冒牌货。反而会让谱代家臣团更加不愿意为这冒牌货家族作战。那样他们会死的更快也更惨。

不解释又说不清楚木曾义昌为什么会被讨伐,更无法解释自己做那么多军事部署和做谋逆准备有什么区别,木曾义昌原本是计划等待上総足利家派来奉行众调查冒领一事,然后他再闹一场引的家臣团同仇敌忾,首先站在道德制高点确立自己的受害人身份,以后再反叛就顺理成章不用背负恶名。

可事到如今却变成另一回事,吉良义时明明答应好的要派奉行众调查却突然渺无音信,苦等半个月等来的却是八千讨伐军打上门来,讨伐军竟然完全不提在春日山城里还有揭穿冒领这一出戏码,木曾义昌总不能傻到这个时候告诉谱代家臣。其实自家在半个月前春日山城的评定会上被人揭穿老底。

木曾义昌很快就发现自己被自己坑到,完全没想到吉良家会换个名义对自己直接下手,速度之快下手之狠完全突破他的想象力,自己和父亲木曾义康谋划多日想出来的谋反苦情大戏还没来得及上演就已经搞砸了。

不管南信浓的国人众怎么看待木曾义昌谋反一事,也不用细细探究木曾义昌因何缘故得罪春日山城的那位公方殿下,事到如今国人众都明白木曾氏是彻底没救,是顺应大势也好,是落井下石也罢,南信浓的国人众越来越多的加入讨伐军,木曾福岛城外已经聚集超过一万军势。

这一万军势里有昔日木曾义昌的亲朋故旧、至交好友,有多年引为心腹的谱代家臣,还有自己看好的年轻武士苗子,到如今全都站到木曾氏的对立面叫嚣着木曾义昌速速开城降服,所谓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千人所指无病而死,大约就是如此境况罢。

木曾谷是一条狭长的山谷四周被群山环抱,西部是矗立在云雾缭绕之中的御嶽山,西南的玉泷川连接境内最大的御岳湖,东南的驹岳山脉同样高耸入云,四周几条山路都被讨伐军完全封锁切断,杂被东西一堵木曾氏几乎不存在逃脱的可能性。

木曾福岛城天守阁中,年轻的家督木曾义昌在愤怒的咆哮着,自从得知吉良军尽起军势大举侵入木曾谷以来,他的好心情就在也没有出现过,双眼红肿的像两只红灯笼,脸色晦暗眼角有很明显的黑眼圈,显然已经一连几天没有合眼了。

此时的木曾福岛城里的谱代家臣已经跑的不剩多少。无论木曾氏怎么努力也已经无法掩盖全面劣势的危急局面,而今木曾谷内残存的军势不到两千,其中九成集中在木曾福岛城内做困兽之斗,残留下来的谱代家臣团一个个忧心忡忡的无法掩饰自己的悲观情绪。

作为木曾家的谱代家臣中为数不多的坚定支持者,山村三河守良利担忧地说道:“镇府公竟会拿我们下手!这完全不符合往常的规矩呀!按照常理也应该质询一番再行定夺。缘何会突然行动不给我等说辩驳的机会呢?”

刚从春日山城返回家中的上松义丰,显然有更多的恚恨和恼火需要宣泄,愤怒的地说道:“孩儿明明记得镇府公还安抚我木曾家,说是一定要为我等讨回一个公道,却不想余音未尽就已经要对我木曾家动手了!这位镇府公……不!这个吉良义时也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呐!”

千村扫部助家政说道:“吉良义时到底是怎么察觉我木曾家的行动呢?我等的行动如此隐秘以至于谱代众大多是不知道的,实在难以让人相信吉良忍者能把这么隐秘的消息给探知出来,如果真那样就实在太可怕了吧!”

木曾氏一门众的马场昌次叫嚷道:“我们不能这么束手待毙,必须要行动起来!联络三好家,武田家,北条家或许还有办法!”

“木曾谷地处偏远左右都是茫茫群山。吉良军大军封锁已到极致,此时只怕是连情报也传递不出去了!”木曾义康对年轻人的只能苦笑一声道:“此情此景让老夫真不知该如何是好!我们木曾家怎么会这样呢?”

所谓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在木曾义康看来这完全是一场不必要的误会,如果没有小笠原洞雪斋这一闹就不会生出许多事情,更不至于闹到为自身名誉非反不可的地步。事到如今除了后悔就还是后悔。

山村良利年仅十四岁的嫡子山村良候紧张地说道:“我们现在就投降的话。能不能换来安堵允诺呢?”

“不可能的!吉良家不会这么轻易的放过我们,否则也不会千方百计给我等安上一个谋逆的名号,大概是不会有机会了。”木曾义昌阴沉着脸说道:“无论如何,我木曾家是绝对不会屈服的!绝对不会!”

无论木曾义昌如何坚持都无法改变已经无路可退的局面,深处大山包围之中的木曾谷又是四面被围,城内守军有限且无法通过降服换取生存的机会,这就逼迫木曾家只有自暴自弃的笼城死守一条路可以选择。

不过木曾义昌还是试探着派出使者试图降服,但是小笠原长时又怎么会给他生存下去的机会,他的三弟小笠原洞雪斋是以个人仕途终结的代价才拉起这场战争,结果却偷鸡不成蚀把米让他恨木曾家恨的牙根痒痒。更不用说吉良义时下达的命令是斩草除根不容许降服。

在绝望中木曾义昌咬牙坚持着不开城不降服,因为他很清楚吉良义时这是要置他于死地,木曾义昌搞不明白自己的秘密谋划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被识破,按道理应该不会这么快行动起来可事实却轻易的击败他的自信,他注定要做个可耻的失败者。

万人围困木曾福岛城,这荒诞离奇的景象持续整整一个月,直到七月下旬距离秋收不远的时刻,苦熬大半年早已没有粮食的木曾福岛城被迫开城降服,现任家督木曾义昌与隐居的父亲木曾义康、胞弟上松义丰切腹自杀。

木曾氏的庶族贽川氏、千村氏、牧野氏、热川氏、古畑氏及上松氏等一门众随家督殉死男丁超过两百人,少数死硬的谱代家臣如山村三郎九郎、奈良井六郎左卫门也跟着主家殉死,福岛城的大广间里塞满殉死者的尸体,那景象真可以用血流成河腥气冲天来形容,木曾义昌刚成婚尚没有子嗣,辉煌上百年的信浓木曾氏就此灭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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