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惊讶吗。”
平宁问得没什么诚意，很明显，她此刻的心思不在古钟钟和黄仙儿身上。
古钟钟一口气喝光了杯里的红茶，又点了一杯星陨热可可，只见一圆滚滚印着紫罗兰花样的机器人乖巧的送上托盘，银质托盘上还有着蛋酥软包，香煎牛奶肉排。
放松下来，王婉儿在一旁小口喝着茶，左右打量：
“什么时候离开？”
平宁发散的思绪拉回，笑道：“快了。再等我一会儿。”
这个幻境对她来说，是一份天大的机遇。
她可以毫无顾忌的在这个幻境里验证一个事。
“这个幻境重复多少次了？”
王婉儿点了一杯咕呱泡泡牛奶，配着香河蛋藕，玫瑰云锦糕。
“39次。”
平宁左手无意识地抚摸着杯沿，一旁的机器人突然咕噜噜的围了过来，头顶两只耳朵闪着银光，警报叽里咕噜的响起：“倒计时开始！10，9，8……”
“更快了。”平宁起身走向房门，从右手开始，薄如蝉翼的银色碎片从手指尖翻滚的几秒内覆盖了她的全身，这是她在最短时间内能够组装完成最合适的一套装备。
古钟钟和王婉儿在背后捧着杯子点心悠闲地看着。
轻声的脚步止于门前，平宁闪身抬掌，淡蓝色激光瞬时射出，毫无意外被门口的人的光罩松松挡住。
金色披肩长发，淡蓝色瞳孔，眼前的男人薄唇微翘起充满亲和力的微笑：“做的不错。”
像是在批评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全然不管这个孩子本意是想要杀了他自己。
平宁站在原地，冷漠地抬手，毫无停顿的进行了四次攻击，面前男人身上笼罩的光圈破碎。
他依旧只是微笑着站在原地，平宁身上的装备只适合偷袭，储备能源最多支持她攻击五次。
毫不意外，平宁身上覆盖的银色盔甲黯淡无光，第五次攻击之后蜷缩着消失在她掌心。
平宁和男人对视，后者刚一张口，平宁一脸冷漠的再次抬手，银光暗淡，但是仍然可以再进行一次近距离攻击！
男人有些惊讶，他动了！
侧身避过，维持了一个安全距离后，他此时笑容淡去，真正开始打量眼前稚气未脱的王位继承人。
平宁双手交叉，从背后抽出两把圆刀，迅速向男子冲来，用刀封住了男子闪避的退路。
男子不退反进，左手斜向上向前一送，机械臂甲瞬间显现，抗住了平宁的攻击。
如此近的距离，男子身上的血腥味毫不遮掩的散发出来。
平宁沉住气，左肘借势往前狠厉一劈，腰腿发力，右手刀锋锐利向他腰部劈刺。
半武装臂甲与刀锋碰撞，刺耳的声音让屋里多余的两人向屋内躲去。
“第四十次。”
男子沉沉的声音夹杂一丝笑意。
平宁漠然收手，“还是差一点。”
“你学得很不错。”男子双眼似乎在透过虚空看到了在系统世界挣扎的平宁，双手覆盖的鳞甲碎尘般消失。
突然，男子似乎看到了极为有趣的事，他转过头，目光放到了吃着糕点的古钟钟身上。
还未等古钟钟咽下食物，就看见男子瞬间出现在她身边，左手向前伸，几乎要抓住她的肩膀。
古钟钟没躲，顺势用手抓住他的手腕。
两道一强一弱的光芒先后闪过。
一股沉闷，潮湿的碎片被褪色的记忆裹挟而来。
因为触碰的人不是真正的玩家，而是这个世界根据平宁的记忆和系统相关数据搭建的数据体，所以古钟钟接受的记忆十分受限。
像是古老陈旧的照片，一张一张缓慢卡顿的播放。
宽阔的王座下，大片鲜血和残肢断甲堆叠在地面。
敞开的大门外，男子衣容华贵，牵着一个女孩的手，迈过血渍，踩着仍然想要阻止他的手，一步一步走向王座。
女孩颤抖，恐惧，无法控制的瞪大双眼。
那是……
小时候的平宁。
画面闪烁，昏暗的房间内，男子交叠双手，俯视面前持剑指向自己的女人。
这个世界的王。
在女子身后，一个机器人抱着平宁仓惶逃离。
无声的记忆碎片断断续续，依稀可以确认，这个女子被一道光吞噬，消失不见。
记忆开始消散，古钟钟努力想要再多看一眼，只能从斑驳的画面之中，看到男子一袭青衣，站在这间房间的门口，手中拿着一个东西，目光却紧盯着古钟钟的眼，仿佛能错过时空发现此时正偷窥他记忆的入侵者。
回神的瞬间，古钟钟向后连退熟布，浑身紧绷，极度危险的预警，让她早就修养好的脑袋又开始疼痛。
男子似乎也被他所看到的画面震惊住了，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平宁的刀已经抵在了他的咽喉，在古钟钟后退之时，她毫不犹豫的出刀。
男子无力的身体倒下，嘴角还挂着难以捉摸的微笑。
平宁则盯着染血的刀，如有所思。
整个幻觉开始褪色消散。
晃神直之间，她们三人已经站在了西门前。
而西门的画面，诡异的定格在了男子倒地微笑的一幕。
渗人且不详的画面让三人齐齐往后退了一步。
“哎。”王婉儿压抑了不安问道：“他看到了多少？”
“很多。”
古钟钟无意解释，但是她毫不怀疑即使青衣是数据体也有利用系统漏洞给本体发信息的可能。
只剩下最后一个幻镜，古钟钟站在原地缓了一下，前脚刚落地，后脚一迈入，当头被黑暗笼罩。
四周漆黑鬼魅，没有多余声响。
古钟钟甚至不清楚王婉儿和平宁是否有跟进来。
她尝试向前移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很难辨别方向。
大约百十步之后，古钟钟闭着眼，能听见有人在小声唱歌。
顺着声音跑过去，古钟钟像是走到了巨型玻璃的面前，亮色的光芒方方正正，画面上一个小姑娘戴着花环，挎着篮子，坐在山崖之上，歌唱。
只一眼，一个名字浮在古钟钟心间。
塞莉亚。
被掠夺了人生的人。
这难道是我自己的幻镜？
带着疑问，古钟钟伸手触摸面前的画面，涟漪荡起，像是借由她的触碰给面前的画面染上了沉重的黑暗。
黑色渐次吞没山崖，树木，白色的裙摆，以及塞莉亚平静的面容。
重新被黑暗吞没。
古钟钟只能继续往前走，像是行走在天地之间被遗忘的黑暗角落。
“你是谁？”
一束微弱的光线下，蜷缩着一个瘦弱的女子。
熟悉的白裙，女子因紧张而瞪大双眼，双手握着一块巴掌大的木雕护在胸前。
塞莉亚沙哑着重复：“你是谁？”
“我……”
古钟钟一时间心头闪过了数种取信于她的方案——
“不是好人。”
“嗯？”塞莉亚紧皱眉头。
“我不是什么好人。”古钟钟说完这句话心里像是卸下了什么重担：“我不知道怎么就进来了，四下漆黑，只有你这边亮着光。”
塞莉亚慢慢站直身体：“你能听到声音吗？”
古钟钟一下子明白了塞莉亚如今的处境——这是塞莉亚被系统玩家关进小黑屋的那段时间。
“听不到。”古钟钟回她，明显可以看到塞莉亚向下抿住了双唇，神情暗淡。
但她又迟疑开口：“也许听不见，是好事？”
“不是。”古钟钟定定看着她：“听不见，说明对别人来说，你我已经毫无价值。”
“这样……”塞莉亚缓慢呼气，平复自己一时间翻涌的情绪：“原来生命在这里是可以称量的。”
“有人曾逃出去吗？”
“或许是有的。”古钟钟心内细数自己听过遇过的青衣，无一不是九死一生，且有个颇为明显的前提——她们都是系统的玩家。
“如果你想逃，或者做别的什么事，你必须接纳一些条件。”
塞莉亚平静下来的面容上，有着坚韧的神色：“我不会选这条路。”
“为什么呢？”
一道温润悠闲的声音凭空流淌在她二人头顶上空。
古钟钟微微抬头，一片温柔的亮光由窄变宽，显现出一片茂盛充满生机的天地，鲜花满藤的秋千上，塞莉亚鲜活莹润的面庞含着微笑，注视着黑暗之中紧握双手的那个女子。
“为什么你不愿意选这条路？”她慈悲的一再追问，并不计较黑暗之中女子不堪的沉默。
“成为我们的朋友，你不会受到任何的伤害。
如果你愿意，甚至可以选择回到你最幸福的一天，重新开始。
你可以阻止很多不幸的事，也可以留住你的家人和朋友。”
“不。”
黑暗之中，女子的声音不大，却重如千斤。
秋千之上，塞莉亚轻笑出声：“真让人心疼。”
“你不在意吗？”
“你的人生，你的身体，你的未来，都已经被我改的七零八落。你仔细听一听，你最爱的风声——唔，好痛苦的嘶鸣声啊，好像张立又抓到了一只。”
“你知道吗？龙真的是你族人的福星，它们身上的鳞甲，血肉，骨骼，一寸一寸都不会被浪费。”
“你的族人会歌颂赞美龙带给他们的幸福和安宁。而且啊，每一次宴会我都在，勇士们出发我会唱歌给他们送行，当他们凯旋，呵呵，你见过龙的眼泪吗？”
塞莉亚似乎被黑暗之中女人悲伤的神情取悦，她的笑容越发的不真切，嘴角扬起似悲似喜，却蛊惑人心的轻叹：“你知道吗？原来龙死之前，真的会唱歌呢。”
杀人诛心。
古钟钟的心里都被这人堵的发紧，恨不得立刻冲出去。
“我知道。”塞莉亚和秋千上的那人对视。
“这个世界快死了。”
“龙也在为它而悲伤。”
“我的身体，我的人生，我此时此刻的遭遇，纵使让我痛苦，我也不会因此而轻易出让我的灵魂。你的力量很强大，让你可以轻易践踏别人的一切，但是你永远得不到我的认可。”
“嗯？”
秋千停止晃动，那人似是没想到塞莉亚如此这般油盐不进，她正想再说些什么，又被远处的叫喊打断，便收了这光亮。
重回黑暗。
古钟钟看着塞莉亚慢慢地坐在地上，将自己的身体蜷缩起来，像是无处依靠的孤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