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房间里,何庭羲微微睁开眼睛,旁边的电子表显示凌晨四点半,他垂了下睫毛,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
心脏里那种窒息般的压抑却还没散去,他想,他一定是又做梦了。
从美国回来后,他要不就是几天几夜睡不着,要不,就开始做失去她的噩梦,就连吃了抗抑郁也不管用了,那个绝望痛苦的梦境,一次次是折磨吞噬他……
微微扭头,陪在他身边的,是睡得深沉的侯佳音。
他抬起手,轻轻抚摸她的脸颊,昨晚她抱着他,安抚他的话他都听到了。
目光深深地望着她,又一次沉沉的叹息。
*
侯佳音醒来的时候,何庭羲正对着镜子打领带,晨光中,他侧脸淡漠,却英俊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侯佳音微微一笑,说:“你醒了?”
“嗯。”他回过头来,眼底的阴郁散去,变得一片清明,“我今天要去上班了。”
“今天?”
“嗯,许久没去过公司了,再不去,整个公司被人亏空光了都不知道。”
听见他的话,她温温浅浅的笑,这证明,他的斗志心回来了。
侯佳音从床上下来,匆匆跑到他跟前,“我给你打领带。”
“好。”他把打到一半的领带交给她。
侯佳音生疏地交缠着领带,似乎忘记了步骤,有些不好意思的说:“许久不帮你打领带,我都忘记了,我得想想。”
他垂眸望她一眼,心里有波动,搂住了她的腰,“没事,我等你。”
这样亲昵的拥抱能让她闻到他身上好闻的青草香,本来她应该问问他昨晚的事情的,但现在他马上要上班了,她想还是晚上再问吧,把注意力放到领带上,她想了想,打出了一个不丑不美的领带结,“好了。”
“谢谢。”他轻笑,脑袋压过来,吻她的唇。
侯佳音没有躲,与他甜蜜的吻了吻,嘱咐道:“你的腿才刚好,记得别走太多路,要劳逸结合,不对……你现在刚好,要适当的多休息。”
“好。”听着她的关心,他心里觉得很安乐,她能回到他的身边,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他已经什么都不求了,只希望两人好好在一起,长长久久。
“晚上几点回来,一起吃晚饭呀?”
“好,下了班我就回来。”
侯佳音情动,点点头,“好,那你去吧,我再睡一会也要去上班了。”
“嗯。”他点点头,将手臂从她腰间松开,面露不舍。
侯佳音被他看得有些脸红,推了他一把,“去吧,拜拜。”
何庭羲低眸望着她,目光深深,终于,他撤离了视线,转身离开。
*
何庭羲突然到公司上班,这可吓坏了一众高层,连忙整理好正装从楼上赶下来,笔直的站到门口迎接。
不多时,几辆车就停在公司门口。
何庭羲下车,身后跟着林助理和董淑,一起迈进了公司。
一众高层立刻围上去寒暄问暖。
何庭羲没什么表情,但还是礼貌笑了笑。
一整个早上,他都在巡视公司,每个部门逛了一圈后,最后把人事部经理叫进CEO办里,拿出一本名册,“名单上的这些人,全部开除。”
人事部经理接过那本名单,浏览几眼,里面有不少公司的元老,人事部经理不敢做主,“这……何少……”
“这些人在我不在的这段期间里做了什么,我心里明镜似的,你照着开除就是,等接到邮件他们有异议,我自会一一解决。”
“是……”人事部经理不敢反驳,只要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果然,没一小时,就有好几个高层人员不服气,上顶层找何庭羲理论,每个进办公室的,都带着一身杀气腾腾的气势,结果进去后,都不约而同的接了一份律师函,控告他们亏空公款,证据和笔录都有,由不得他们抵赖。
公司不止要求他们即日离开,还要求他们在一个月之内归还亏空欠款,否则洗干净屁股牢狱见。
每个雄赳赳进去的人,最后都灰头土脸出来了。
下午,他连开七场会议,洗涤何氏这段时间以来的消极颓唐,重塑威严。
*
侯佳音在实验室里看文件,听到唐芯汇报何氏的事情,有些哭笑不得,这小子,腿才刚好不到两天,就这么高强度工作,身体能受得了吗?
她立刻就打电话给何庭羲。
电话是董淑接的,告诉侯佳音,“佳音小姐,何少正在开会,暂且没办法接电话。”
侯佳音微愣,问:“他以前工作也这么忙碌吗?”
“在没认识佳音小姐之前,是的。”
“那认识我之后呢?”
“何少放掉了一些手上的权利,不过当时他还在幕后,所以公司的运转一切正常,现在是快有一年时间不怎么管公司了,那些元老见到何少瘫痪了,十天半个月不出现一次,以为他的发展到这里,想着在公司倒闭之前捞点好处……”
听完这里,侯佳音的表情有些沉默,这一年,何庭羲竟然过成这样了。
从前,她总怕他用权利束缚她。
可现在,她才知道,若她走了,他连权利都不屑一顾的,他用权利来威胁自己,不过是因为太喜欢了,无法做到放手。
想起昨晚他做噩梦的样子,侯佳音的心里更内疚了,垂着睫毛,对董淑说:“等下他开完会,你劝劝他,让他休息一会,尤其是他的腿,要注意一点,知道吗?”
“我会替佳音小姐转达的。”
*
侯佳音下班回家之前,特意去酒庄挑了一瓶好酒。
她想着今晚要跟何庭羲好好聊聊,营造一个好的气氛也是必须的。
可等到八点了他还没回来,侯佳音有些失望,独自一人吃了晚饭,味同嚼蜡。
吃晚饭八点半,他还是没出现,侯佳音便先去洗澡,还洗了头。
出来后,她拿过吹风筒,坐在沙发上吹头发。
正慢慢吹着,房门被人推开,出现了一抹高大的身影,倚在门旁,漫不经心地问:“刚洗完澡?”
侯佳音的头发吹得差不多了,关掉吹风机,扭头,他身上还穿着西装,但是鞋子已经换了,穿着一双棉拖鞋,脸色的深深的疲倦,眼底还有红血丝。
她的心脏骤疼,站起来,向他走去,“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吃晚饭了吗?”
“还没,开会开到现在,一下班,就马上赶回来见你了。”
“那……要不要先吃点饭?”
“我已经叫管家准备了,等下他送上来。”说着,圈着她的人走回沙发上,她坐着,他躺在她腿上,闭着眼睛,气息静静的,看着很累的样子。
侯佳音本有一腔话想跟他聊,可是,看见他这副样子,下意识就不想说了,虽然很想知道他心里的想法,但两人刚刚和好,那些事,晚点在谈也不耽误。
摸着他眼下那层淡淡的黑眼圈,开口,“睡着了吗?”
“还没。”鼻息微微一动,他开口,声音慵懒。
看来是真的挺累了。
“腿才刚好没多久,就这么拼,我会很心疼的,知道吗?”
他微微勾唇,“太久没去公司,都被他们整成什么样子了,此时不发发火,如何塑立威严?”
她笑起来,低下头去,让彼此的呼吸纠缠在一起,目光看定在他俊美的脸孔上,说:“开了几场会议。”
“九场,临下班前,加了两场会议。”
“这么拼命。”
“你回来了,我心里高兴。”他睁眼,目光投在她脸上,便再难抽离。
侯佳音心里一暖,笑道:“能回到你身边,我也很高兴。”
他弯唇,“头低下来。”
她知道他是想吻她,把头压低了一些,就在两人快吻上的时候,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少爷,晚餐做好了……”开门看见两人吻在一起,佣人身体僵了下,随后本能的退出去,想重新关上门。
“别走,回来。”侯佳音喊了一声。
吻还没开始,她已经扭了头去喊佣人,何庭羲瞟她一眼,皱着眉,似有些不满。
侯佳音觉得好笑,但还是把佣人招了回来,让她把晚餐放在茶几上。
几个新做的清淡小菜摆在桌上,侯佳音给何庭羲递筷子,“不是还没吃饭吗?快吃吧?”
何庭羲看她一眼,赖着,不想动,“要不你喂我吧。”
“你躺着,我怎么喂。”
“能喂,你往我头下塞个枕头就可以了。”
侯佳音无奈,但还是照做了,往他身下塞了个枕头,让他上身弯起来,把饭送到他嘴边,“来,张开吃饭。”
何庭羲张嘴吃了一口,心里甜蜜蜜,“弄点菜。”
侯佳音夹了颗青菜放在勺子上,“张嘴。”
他笑眯眯张嘴。
侯佳音忍不住笑起来,“跟小孩子一样。”
他也跟着笑。
有她在身边的日子,他觉得很安心,也很幸福。
看着她,目光闪烁,心海更是动荡难安,“佳音……”
“嗯?”
“你以后不会在离开我了吧?”他问她,声音轻轻,还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
侯佳音看他一眼,眸色调皮,“那就不好说了,如果你对我好呢,我当然是不会离开你的,但要是,你还跟以前一样,老是动不动就生气,怀疑我,那我可能是会离开的噢。”
她刚说完,他就垂下了头,沉默不语。
像是很悲伤的样子。
侯佳音看不下去他这么难过的样子,握住了他的手,说:“怎么了?”
“我怕我控制不了自己。”他牵强一笑,表情落寞。
“你怎么会觉得自己控制不了自己?你一向,不是最理性的吗?”
他没正面回答,只摇了摇头,苦笑一声,“别的事情或许还可以,可独独对你,我管不住自己的情绪,我……也不想这样。”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又苦涩又懊恼,侯佳音看在眼里,心窝似被戳了一下。
“为什么?”她问。
何庭羲想了想,就是不愿说出那个答案,抬眸望她,眼神里写满了爱意,看得侯佳音一震。
心微微拧疼,她伸手摸他的眉梢,“如果你心里有什么事,就告诉我好吗?”
她总觉得,他心里有事。
何庭羲静默了很久,只说出一句,“没事,你在给我夹点肉吧,好饿。”
“好。”侯佳音低下头去夹菜,眼里不可抑止的划过一抹黯淡。
他还是不愿告诉自己,不肯敞开心扉,她实在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他死也要守口如瓶。
*
接下去的几天,何庭羲有点像在躲侯佳音,一连七天都在公司加班加点。
侯佳音也收到了陆临歌的邀请,参加他的生日晚宴。
当天晚上,侯佳音穿着一袭浅蓝色晚礼服出现,墨色长发编成美丽高贵的发型,盘在脑后,有一种端庄慵懒的美。
她慢慢走来,艳丽的脸庞让人心智恍惚。
陆临歌望见她,目光微微一闪,不自觉的露出几分笑意。
侯佳音走到他身边,随手递出一份礼物,“生日快乐啊,陆少爷。”
陆临歌结果,没拆,交给了旁边的助理,笑着说:“谢谢。”
“宴会办的不错,挺隆重的。”
陆临歌点头,刚好这个时候,有其他人上来攀谈。
陆临歌便跟那群人聊起来。
侯佳音笑吟吟听了一阵,没听到有用的信息,就悄无声息走了。
可没走出几步,又被陆临歌叫住了,“侯佳音。”
她扭头,一双水光潋滟的眼睛让人心醉,“怎么了?”
陆临歌微微呆了一下,问:“我听说你跟何庭羲和好了,是不是?”
她微笑,“消息不太灵通嘛,到现在才知道。”
陆临歌也不在意她说了什么,拿着香槟低笑,“是不太灵通,我还听说,他的腿断了,可是你跟他和好之后,他的腿竟然奇迹般的在一夜之间恢复正常了?”
“嗯。”
“你是怎么做到的?”
侯佳音脸色微微一红,她当然不可能告诉陆临歌,自己是色诱的何庭羲,想了想,说:“他的腿只是心里瘫痪,就是他自己不想好,才会不能走动的,一旦他自己想走了,就会痊愈。”
“那是什么使他想重新走动的呢?是爱吗?”
“大概是吧?”
陆临歌看了她一会,才说:“其实,我是有几句话想告诉你。”
“什么?”两人并肩走着,往花园走去。
陆临歌沉思了片刻,才不紧不慢开口,“你刚才说,何庭羲是心里瘫痪才导致的双腿截瘫,这属于心里疾病是吧?”
侯佳音呆了几秒,缓缓点头,“应该算是吧。”
“两天前,有人看见何庭羲出入Mr陈的心理会所。”
“心里会所?”
“嗯,Mr陈,你知道是谁不?”
“是谁?”这事,她确实不知道。
“国内很高级的心理学家,一般会去他那里做治疗的,都是很严重的心疾病患者了。”
侯佳音闻言一震,扭头看陆临歌,“你是说?”
陆临歌点头,喝了一口香槟,又笑起来,“其实,这些事本不关我的事情,但我想,这些话可能会对你有帮助,所以才跟你说了一下……”
侯佳音的表情一派平静,不知道是在游神,还是在想事。
事实上,她已经通过陆临歌的话回想起了这近几年的生活,她记得高中的时候,何庭羲还不会那么强硬霸道多疑,大学刚开始的时候也很正常,所有的不正常,大约是从她去国外找苏柏言后开始的,从那以后,他就变得很阴晴不定,经常生闷气,乱吃醋,发脾气,暴虐倾向……
想到这里,她猛然睁眼,因为太过激动,眼角都不自觉的沁出水光来。
要说是,他那些行为确实太诡异了,很符合心理患者的行为,易怒,多疑,消极,自虐……
很多的行为,都跟心理疾病患者是对得上号的。
难道……
他之前怎么都不肯说的答案,就是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