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他低头看表,神情,一点都不遗憾。
侯佳音没说话,逗弄着怀里的小包子,一件黑色大衣,衬得她肤色雪白,明眸皓齿,侧脸上浓密的睫毛,长得像一个黑色弯勾。
何庭羲那双黑湛湛的美眸,就那样定定盯着她,好半响,才轻描淡写地问:“这孩子谁的?”
“……”侯佳音要不是心里还有气,绝对要狠狠骂他一顿,冷着脸说:“我妹的。”
“这么快就生了?”
“……”她抿唇,眼眸冷如霜降,瞪向何庭羲,“能不老是明知故问么?”
他顿了顿,忽地就笑了。
侯佳音抱着孩子,也偏开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笑了一下。
这次吵架,其实也挺神奇的。
要是问她那天晚上怎么想?大概是起初有点生气,后来跑了就有点怕面对他,在后来,冷战的时间久了,就觉得忽然不生他气会显得自己很没有个性,所以现在就是不伦不类的生气着,其实压根也不怎么气。
“哎,你家有没有水?”
“干嘛?”她不情不愿看他。
“客人来了,你就让我一直站在这吗?也不倒杯水给我?这么小气?”
侯佳音听了这话,直翻白眼。
“是谁来了吗?”李青路从房间里出来,看着天井下的何庭羲,表情有些吃惊。
这男的他没见过,长相斯斯文文的,穿了一身黑,整个人极有气质,阴郁又干净,一看就知道是个富家少爷。
“来找爸妈拜年的。”侯佳音随便说了句,走过去,把怀里的婴儿给了李青路,“他睡了。”
“是嘛?”李青路看一眼,自然而然地就笑了,“那你们坐,我抱他进去睡。”
侯佳音没说话,双手插在兜里往里走,走了两步,见何庭羲没跟上来,回头瞅他,“怎么不进来?不是要喝水?”
何庭羲眉眼一弯,却说:“等一下。”
说完拉开身后的门走了。
侯佳音没听清他最后这句话,见他忽然拉门走了,表情有些失落。
怎么就走了?
她没明白过来,就那么一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然后门又重新被推开了,他拎了个袋子进了,见她站在天井下没动,挑了下眉,“不是去倒水了吗?站这里干嘛?”
侯佳音眼中的情绪一收,瞪了他一眼,进屋去了。
何庭羲跟了进去,悄声无息坐在沙发上。
侯佳音进厨房里去倒水,打开碗柜,拿了一个杯子,见是缺角的,又放了回去,弯下腰,在碗柜里头认真的挑出一个好点的杯子,可……杯子全是不好的,不是长得丑,就是缺角。
操!
她这才发现他们家有多么穷,深叹一口气,拿出个印着花纹土到掉渣但还算崭新的水杯倒上一杯水,在找来点茶叶,扔进去,就一脸面无表情的端了出来。
“喝吧。”她把茶杯放下,坐到另一侧的沙发上,然后就悲哀的发现,家里的沙发也开始烂了,坐垫的位置上全是裂痕跟破洞,里头的海绵都露了出来。
表情忽然就窘迫了,她没有说话,低下头沉默。
这种情况,忽然觉得很丢脸。
何庭羲看着眼前那个水杯,没说什么,端起来喝了一口。
两人都没有说话。
何庭羲把一个袋子放在她跟前,然后继续无声无息的喝茶,不说话。
“是什么?”侯佳音打开袋子看了一眼,是那块福禄寿玉石,已经帮她开了窗。
她当场就愣在那里了,居然给她送了这东西来,她都不好意思在生气了。
转眸,侯佳音看了他一眼。
“你一直没来拿,所以……”何庭慢慢开口,唇角有笑容。
侯佳音骤然抿唇。
他继续说:“这块福禄寿质地不错,我已经帮你抛了光,如果后续你找不到人帮你雕刻,我可以帮忙。”
说完,他飞快地抬头看她一眼,好像在观察她的反应。
侯佳音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时候了,她要是再矫情,就显得作了。
起身进房里去拿书包,坐回沙发上,将书包里一个多月前就拟好的抵押合约拿出来,“这给你吧。”
“不用签合约了,我相信你的为人。”他声音暗哑。
侯佳音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怔了怔,还是抬头,“你签吧,钱货两讫,我也不想欠你太多。”
以后还不上,她宁愿公司跟房产归他,也不想欠他太多。
“好吧。”半响,他叹了口气,接过侯佳音的笔把合约给签了。
“指纹也要盖。”侯佳音拿出红印泥,提醒。
何庭羲沉默的按下指纹印,抬头看她,“可以了吧?”
到底是没真的生他气,她看着他讨好的眼角,噗地一下就笑了,“嗯。”
他也笑了,“你病好了吧?”
指寒假前见到她的最后那次,当时她咳得那么严重,脸色又苍白,何庭羲都担心了很久。
“好了。”
“你肚子饿吗?”
她想了下,还真有点,但依然不说话。
何庭羲看着她问:“你们附近有什么好吃的吗?我……还没吃午饭。”
侯佳音叹了一口气,起身,“走吧,我带你去。”
何庭羲眉色一喜,跟着站起来。
侯佳音把那颗福禄寿也搬了起来,拿给他,“这玩意先放你那里。”
“好。”他接过来,抱着。
两人一起往外走。
何庭羲的车就停在外面,他将石头放了上去,然后下车,拿着车钥匙对侯佳音说:“好了。”
侯佳音点点头,带着他在附近逛。
“吃牛肉面行吗?”附近没什么餐馆,只有几家零星的小饭店。
“可以。”
“那去沈阿姨家的面馆吧。”
沈阿姨家,就是沈宴秋的妈妈,至今为止,沈宴秋已经离家出走三个年头了,侯佳音有时候会去看看她,有时候又不敢面对她,因为沈阿姨一看见侯佳音就会拉着她的手流泪。
但是沈阿姨家的面馆又确实好吃,她小时候觉得最好吃的东西就是沈阿姨家的牛肉面了。
一间不大不小的门店,侯佳音带着何庭羲进去,对玻璃柜后面煮汤的中年妇女说:“沈阿姨,两碗牛肉面。”
沈阿姨听着声音,就知道是侯佳音,扭过头来,苍老的面容上两鬓斑白,直沈宴秋离家出走后,沈阿姨终日以泪洗面,今年下半年才变好很多的,但看着比同龄人苍老了许多。
“佳音,你来了。”沈阿姨勉强露出一个笑容。
何庭羲看见沈阿姨的脸,表情怔了怔,问:“沈宴秋的妈妈?”
“你还记得宴秋?”侯佳音问。
何庭羲不再说话了。
侯佳音觉得很奇怪,但何庭羲不再说话,她就没问了。
两人坐在店里一张桌上,沈阿姨端出了两碗面,然后就坐在两人对面,一边看着侯佳音,一边又开始伤感,“佳音真是越来越漂亮了,要是我们宴秋还在家里,应该也跟佳音差不多的……”
侯佳音吃了两口,就觉得心里挺不是滋味,当时,要是她早点找到宴秋,并劝劝她,可能,现在就不是这个样子了。
“也不知道宴秋那孩子现在怎么样了?我……当时我就不应该骂她……”沈阿姨说着,就开始自责的抹眼泪。
侯佳音放下筷子,去拉沈阿姨的手,“沈阿姨,这并不是你的错,是那些对你撒谎的同学骗了你。”
“是啊,也不知道她们怎么可以这么坏,我女儿又没得罪她们,凭什么霸凌她……宴秋从小就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我现在是真怕她在外面有什么闪失……”
“她其实没什么事。”一直沉默的何庭羲,冷不防的冒出这么一句话。
沈阿姨一愣,看向侯佳音旁边那个模样俊俏的青年,“你说什么?你说宴秋现在没事?你见过她?”
何庭羲咽下嘴里的面,点头。
侯佳音也震惊了,忍不住问:“你知道宴秋在哪里?”
何庭羲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
“我们宴秋在哪里?”沈阿姨一下子激动得站了起来。
何庭羲看了沈阿姨一眼,面容平静,“阿姨,你先别激动,坐下,我跟你说。”
“好好好……”沈阿姨赶紧又坐了回来,睁着一双混沌的眼神,期待的看着何庭羲。
不可否认,她是很爱沈宴秋的。
何庭羲沉声道:“她现在开了一家俱乐部,生活还算可以。”
“我们宴秋开俱乐部了?”
“嗯。”
“俱乐部不是很贵的吗?她怎么有钱去开店?”
“呃……”何庭羲不知道怎么解释,探口气,“钱是我投资的。”
“……”沈阿姨怔忡,“你跟我们宴秋是朋友吗?”
“算是吧。”
“那当初她离家出走,是去找你的?”
“不是。”何庭羲摇头,俊颜不带一丝波澜,“她一开始谁也没找,是我后来碰见她的。”
“那宴秋现在还有上学吗?”
“有,她后来自己报了戏剧学院。”
“她想做明星?”沈阿姨一脸茫然,他们这一片的人都是老老实实的人家,没有听说过谁的女儿要当明星什么的,觉得这不现实。
“嗯。”
“她这脑袋瓜子到底在想什么?”沈阿姨心里有点气愤,怎么上大学也不跟家里人商量一下,真是太任性了。
“沈阿姨,就是因为知道你们不会答应,所以她才想等自己学成归来,有点成绩了,在回来跟你们说。”
沈阿姨听了这话,愣住了,半响,才低低道:“那宴秋现在过得还好吗?”
“她过得很好。”
“我们可以去看看她吗?”
何庭羲想了想,颔首,黑眸湛湛如水,“可以,不过得等我先跟她说一声。”
“那你赶紧给她打个电话吧,就说妈妈想她了,以后再也不随便骂她了。”
“沈阿姨,你别那么紧张,宴秋她不回来,不是怕你骂她,是因为她选了戏剧学院这条道路,担心你们会接受不了。”
“傻孩子,我现在早就都接受了,只要她能回来,平平安安的,就比什么都重要。”
“嗯,那我先给她打个电话吧。”
“好好好……”
何庭羲走出门口,拿出了手机,跟彼端的人谈了几句什么,便点着头,走回来了,“沈阿姨,宴秋答应了,你现在把门店关了跟我们一起吧。”
“好……”沈阿姨激动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摸了下自己的头发,说:“对,还有老头子,我们要把老头子也给叫上。”
“沈叔叔现在在哪呢?”侯佳音问。
沈阿姨说:“在家里呢,我打电话叫他过来。”
她叨叨絮絮的,就走去打电话。
侯佳音走到门口,双目静静地望着何庭羲,好像在问:宴秋的事什么情况?
何庭羲知道她在想什么,道:“回头在跟你说这件事吧。”
侯佳音于是就没有问了。
沈叔叔很快赶了过来,何庭羲的车也开过来了,三人上了车,一起出发前往市中心。
到了一间金碧辉煌的饭店门口,何庭羲说:“就是这了,叔叔阿姨,你们先下车,我停一下车。”
“好。”
两人互相搀扶着下来,站在酒店门口等何庭羲。
何庭羲动作娴熟的把车停好,解开安全带,跟着侯佳音一起下车。
侯佳音看着他,忽然想,自己也得尽快去把驾照考出来了。
“我们走吧。”何庭羲走到两老跟前,语气淡淡,瞬间就让两人浮躁的情绪安定下来。
*
再次见到沈宴秋,侯佳音的眼眶有些发红,毕竟是儿时多年的好朋友。
她坐在窗边,穿着一件米色长款大衣,长发染成深栗色,中分着,低束在脑后,发尾卷卷,慵懒至极。
但气质慵懒,心情却不慵懒,想到即将要见到的人,沈宴秋很是紧张,双手交握在桌前,激动得耳朵上的垂坠白色方形耳环都一抖一抖的。
“宴秋!”见面的一刻,率先哭出来的是沈阿姨。
沈宴秋站起来,抱住扑过来的沈阿姨,父亲站在沈阿姨后面,变得瘦骨嶙峋。
她心疼得不得了,垂下眸,眼泪就下来了,闷闷道:“妈……”
“你怎么可以一声不响就跑掉?这么多年了,也不给爸妈打个电话。”沈阿姨颤抖着声音,在宴秋怀里哭着。
沈爸爸眼眶也是红的。
沈宴秋没忍住,声音哽咽了起来,“爸,妈,对不起……”
侯佳音没走上去,这个时刻,是母女团圆的一刻,他们都不该打扰。
侯佳音低下头,抬步往回走。
何庭羲触到她那双通红的眼睛,没说话,跟了出去。
在门口,她倚靠着落地玻璃,将脸藏在衣领里,没说话。
何庭羲静静站在她跟前,片刻后,抬手,揽住了她。
侯佳音没挣开,呆在他怀里,周身都是他淡淡的青草香味,她轻轻闻着,心里渐渐安定下来。
他知道,她是感动到了。
可能是想起了江蕴,她嘴上虽然说恨她,可心里其实是渴望她的。
何庭羲抱着她,轻声安抚,“要不,我们找个时间去港岛。”
“不去。”她知道他在想什么,上次何庭羲说,江蕴说会来京城探望她,她嘴上说不要,心里还是希望她来的,可能她的内心,还是一个不成熟小孩子吧,希望也能有一份真挚的亲情。
“想去就去吧。”他的话很简单,却一语戳中侯佳音的心事。
她伸手打他的胸膛,“不准你在说。”
何庭羲低笑,“你现在不生我的气了吧?”
“还气。”
“都这么久了。”
“这么久了我就不能生气了?我不配是不是?”
“不是,我是担心你。”
“担心我?”
“嗯,怕你气坏自己的身子。”
“……”本来想骂他,结果听了这话,不争气地笑了,“你去死。”
“我死了,谁安慰你?”
“不用你。”她一把推开他。
却被拉了回去,他紧紧抱住她,心里是难以克制的情愫,“不要,让我抱一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