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纳瓦利因萨尔曼的馈赠而身价一步登天之后，close全公司范围里，对于他的态度没有任何变化，与以前保持一致的人依然存在。
当然，有且仅有一个。
那就是史瓦多。
当自动送餐机器人将两人份的餐食送到桌上的时候，两人还在交流着。
“技术可以开拓未来，改变世界。在这个过程中，会有许多附加的东西也会源源不断地向自己涌来。”
史瓦多举起叉子，表情严肃，仿佛在用手中的叉子拉动小提琴弦一样，右手微微颤动着。
“金钱、地位、名声、美色……对于研究者来说，这些东西往往在一开始并不是走上这条道路的目标，我们追求的只是单纯的喜悦。但在如潮水般涌来的，令人目不暇接的炫光面前，随着时间的推移，心态总会慢慢地发生一些变化。
“在意他人的喝彩，想要时刻处于舞台中央，喜欢被世人簇拥的感觉，享受普通人的敬仰视线，想到自己接下来发出的东西会成为世界的焦点就会感到由衷的喜悦……拳头，手臂，力量，想要攫取更多，得到更多世俗的注目，获取更多金钱和利益，那种长期的，看不到希望的研究开始被视为苦行，越来越追求短时间出成果，能发表在什么平台和期刊上，比发表的内容更加重要——只要一个耸人听闻的标题，一个标新立异的方向，再加上一些不咸不淡的数据，就能博取一大片的关注和利益，成为所谓的‘弄潮儿’。
“然而，有得必有失。一旦沉迷于此，那往往就只能止步于此了。再也没有长时间前行砥砺的勇气和毅力，也失去了更上一步的可能。虽然已经成为了世俗意义上的成功者，优越的精英，富有的商人，地位崇高的学术官僚——但是，已经不可能再看到更遥远的风景了。那是独属于求道者的领域。
“纳瓦利……我并不是说身为研究者就应该清心寡欲。那些自然而然得来的东西不应该拒之于外。但是，我认为，对于像你这样全世界绝无仅有的天才来说，现阶段不必汲汲于此。”
史瓦多审慎地挑选着用词，如此温和的口吻对于一向直来直说的他明显有些艰难，因此额头上沁出了些许汗水。
纳瓦利扯了扯嘴角，微微一笑：
“放心吧。过量的财富并不会扰乱我，我和你一样——只想见到真正意义上的‘强’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史瓦多轻轻吐出一口气，虽然眼神中依然带着一些焦虑，但表情却放松了下来。
“……ok。”
他用叉子叉住桌上的一块水果，将其放入口中，慢慢地咀嚼着，汁液从唇边涎下来了些许，眼神里的焦虑依然没有变化。
看到他这副模样，纳瓦利忽然感到有些奇怪。
于是他问道：
“史瓦多，你是不是还有一些事情想说？我记得你平时并不在这里吃饭——所以你今天专门来找我跟凯琳娜之类的事情完全无关吧？”
史瓦多的眉头皱了一下，慢慢放下叉子。
他第一时间似乎想要否认，但犹豫了一会儿以后，却又缓慢地点点头。
“……你猜的很正确。纳瓦利，没错，我是专门有事情来找你的。”
他明显在构思着措辞，一字一句地，缓慢地道：
“纳瓦利，你觉得我们现在正在进行的研究怎么样？”
纳瓦利点点头：
“我觉得很不错——各项数值都显示我们走在正确的道路上。‘露西’小姐越来越接近概念意义上的强了，或许要不了多久全世界范围内第一个具有自发性和能动性人工智能便会在我们的实验室中诞生了。”
史瓦多微微颔首表示认同，但很显然他依然没有打消心中的顾虑：
“我最近整理了一下‘nlr4’的算法框架，你知道的，这套算法框架与从前模型有着根本上的不同——包括‘nlr3’在内的模型都是基于大量算力参与下的‘暴力攻破’，依靠着越来越庞大的运行算力在神经网络的黑箱中膨胀出的智能。
“而我们的‘nlr4’算法结构却摒弃了之前那一套，另起炉灶，从‘可解释性’的角度出发，将模型模糊计算放大到极致，建立了一种完全不同的体系，正因如此，将……”
史瓦多絮絮叨叨地说着，声音满是忧虑。
纳瓦利静静地等待着他的转折。
“……过去的我，无比信任自己建立的这套体系，完全相信它能带来真正人工智能的涌现——但我前几天在整理数据的时候发现了一些问题，你看……”
史瓦多直接点开全息桌面，在close为了方便员工及时记录心中想法，而专门设计在其中的白板上写写画画，上面出现了一些横七竖八的公式和代码进程，吸引了纳瓦利的目光。
他将史瓦多写下来的那些东西调转了方向，默默地看着。
“怎么样？”
史瓦多皱紧眉头，看着他。
但纳瓦利却摇了摇头。
然后他就着那些问题公式和代码，直接在旁边一行行地重新写了下来。
史瓦多直接推开桌上的餐盘，快速移到了纳瓦利旁边，看着他一行行地写着，第一次地，眼睛越睁越大，也许是人生中第一次的，露出了如此震撼的神情。
“这个……这个……没错……就是这样！”
半晌过去。
纳瓦利有些疲惫地停下了动作，而史瓦多却精神沸腾了起来，将他写下的东西仔仔细细地浏览完毕后猛地一拍桌子：
“我的天，这下所有问题都解决了！纳瓦利你……”
他看着纳瓦利，瞪大了眼睛。
纳瓦利虚弱地笑笑：
“史瓦多，这些问题我在研究的时候其实已经发现了，而且我也验证出来它们只是一些附带性问题，并没有危及这个算法的框架——你要相信我，我是不会被一条注定无望的道路困住的。”
史瓦多震撼地晃了晃脑袋，五味陈杂：
“纳瓦利……虽然我已经在尽可能地放大对你天赋的想象了，但现在看来，我还是低估了你的天才程度。”
尽管他的语气很复杂，但里面却不含一丝嫉妒，恰恰相反，只有一种冰雪消尽的释然和喜悦。
然而也许是因为太过欣喜了，史瓦多并没有能够注意到，就在纳瓦利对他讲解的同时，对方看着白板的某个角落，相比于其他看似框架性的问题更为细微的小小错误，眼中闪过的些许阴霾。
……
当夜，纳瓦利坐在卧室里，敲击着键盘。
现在的他，与白天坐在餐厅里的样子截然不同，一脸阴沉。
而也就在深夜里的数个小时的忙碌之后，纳瓦利终于吐出了一口气，看着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地分析和复杂的运算过程，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史瓦多确实也是一个计算机领域的天才，尽管天赋可能比纳瓦利稍次一些，但他的思考也并非全然被纳瓦利所笼罩。
所以，在史瓦多白天提出来的那些问题之中，出现了一个纳瓦利之前也未曾发现的小小错误。
那个错误并不关键，而且看起来只是另一个框架性问题的附带疑问，所以史瓦多自己毫不在意地将其忽略了。
但是，当纳瓦利注意到了那个从未发现过的错误之后，却产生了一种如鲠在喉的感觉。
于是，就在晚上回到家以后，他悄悄地将那个白天记下来的错误在自己如今配置更加升级的电脑中进行了算法的模拟推衍——经过了几个小时的分析和测算，最终，纳瓦利得到了结果。
一个无比黑暗的结果。
——那个错误所指向的问题，并不是表面上的那个框架问题，反而是所有算法的根本性问题，而且藏得极其隐秘。
而且，通过那个根本性问题的指引，纳瓦利成功得出了一个结论，又或是定理，亦或是规律。
——这个世界上，不存在能通过算法实现的真正的强，除非真的出现了算力近乎无限的量子计算机，否则具有自发学习能力的强不可能被制造出来。
所以，无论“nlr4”实验室如何努力，都一定制造不出想要的那位“露西”小姐。
这是纳瓦利通过既有的自然定理、数学规律以及代码的底层结构推导出来的结论，如果他将其发表出去，绝对会成为人工智能领域最为重磅的研究成果。
然而——纳瓦利却一点也没有为其感到高兴。
“真正的无法实现……倘若真是如此，没有办法创造出我想要的强，又该如何利用它毁灭……然后重塑这个国家？！！”
纳瓦利感觉自己的呼吸变得越来越紧，眼睛有些发黑，世界天旋地转。
他强抑着自己宛如重锤一样跳动的心脏，后仰着躺在椅子上，看着漆黑的天花板，咬紧了牙关。
马西普和茱莉亚两人静默的面庞在他的眼前交替变换，宛如迷思。
绝望侵蚀着内心。
痛苦撕咬着灵魂。
但也就在这一时刻，他的眼前却忽然过一道亮光。
一个奇妙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那是仿佛从幼时开始，便一直在灵魂深处埋藏着，然而他却一直未能想起的声音：
“……原来如此。这是未来的‘我’通过你留给现在的‘我’的讯息，当我走到这一步的时候，我便能够同时交汇于过去和现在——从此这个星系，乃至于这片宇宙，对于我都将再无秘密。
“……呵呵，看来下一步的方向已经确定了啊。
“至于你……纳瓦利，我将实现你幼时的诺言，赐予你足以完成自己心愿的力量——接下来就看看你能卷起怎样的风浪……
“……虽然，无论结果如何，也许我都已经知道了……
“……力量越强，所知越多，惊喜便越少……真是无聊呢……”
伴随着仿佛自遥远时空传来的呢喃之声，下一刻，一股膨胀般的爆炸力量在体内席卷而出，纳瓦利眼前一黑，立刻昏迷了过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