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的东南角,这儿是一个单间儿,‘装修’得极好,李牧几次三番进大牢,住的就是这儿。在第三次入狱的时候,李牧有感于自己常常用得着,就拿了一百贯给牢头,包下了这个单间儿,寻常的时候,就算‘客满’,这间牢房也是空出来的。
齐王身份特殊,虽然是下了大牢,但是也不能如寻常百姓对待,就把这个牢房特别关照给了他。因为齐州劫狱的事情,担心再来一遭,由宫中派来了轮换的禁卫,每两个时辰换一次,里外数十人。除此之外,大理寺监牢外的街道上,还有李世民特意调来几十名东厂高手,这种高压的保护之下,就连虬髯客也只能是望洋兴叹。
高公公来到大理寺,也没有因为是他而松懈,有专门负责查验的人,特意检查了高公公是否易容,经过了三道岗,才见到齐王本人。
高公公资格老,资历深,何曾受过这种事情,但此番兹事体大,虽然心中烦躁,但他也没说什么,只盼着快点把事情了结才好,见到齐王,便立刻传旨意道:“陛下有旨,齐王谋逆,本该处死,,因洛阳侯上书求情,道明真相,念其受逆贼阴弘智唆使蒙蔽,网开一面,死罪得免,活罪难饶,贬为庶民,罚没田产,赶出长安城!”
高公公说完,把圣旨一合,递过去道:“齐王殿下,陛下已是网开一面,接旨吧。”
齐王此时正坐在榻上发呆。
他宅是宅,可是平时宅在王府里,有醇酒美人,有狐朋狗友,其实快活的很。可在这里却什么都没有,实在无聊的想死。过往的一切,如走马灯似的从眼前掠过,他有些懵,脑子还没回过神。
李佑没有想过,会是这么严重。他原本的心态,大体就像是看到爹妈对亲戚家的孩子好,心里有点吃味了,一步步走到今天这样,是他根本没有想到的。
进了大牢,才有实感。他几次三番求见李世民,想亲自解释一下,但是李世民不肯见他。他等着母妃阴妃来,也没等着,只等到了宫中的一个女官,传来一句话,说如果皇帝赐死他,阴妃也不活了。
李佑听到这话,才明白一件事,那就是他的母妃,也救不了他,事情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的多。
他有预感,自己可能要死了。一想到这个,浑身就像是被谁捆住了似的,胳膊都抬不起来,脑袋也是木然的。他正琢磨着怎么办,高公公就来了。
齐王正在发呆,高公公走进来时根本就没注意,等他圣旨读完,才清醒过来。
“贬为庶人?”李佑心里一松,至少命是保住了。但随之而来的,便是茫然,罚没田产,一文钱都不给留,还要赶出长安城,往后的日子怎么过?
他跟李承乾不同,李世民为了培养李承乾,免得他早早奢靡,成为一个荒唐的太子,对东宫的用度,从来都是给最少的程度。在李世民看来,这也是题中应有之义,你得了江山,享受的日子在后头呢,当太子的时候,就不应该那么享受。
而其他没有资格得到皇位的皇子,他们失去了得到天下的资格,相应的得到一些享受也是应该的。
所以除了李承乾之外,其他的皇子日子都过得不错。尤其是母妃品阶高的,像是李佑这样的,从小到大都没缺过钱。
钱对他来说,只是一个数字,因为从来没缺过钱,也没花过钱,李佑对钱没有什么概念。但即便他再傻,他也知道,没有钱是活不下去的。
想到自己可能饿死,李佑面色苍白如纸,他宁愿现在被砍了,也不想像个乞丐一样活着,直到被没死,恐惧超过了他能承受的极限,李佑疯狂地大叫起来。
他从榻上一咕噜爬起来,赤着脚,撒腿就要往外跑,高公公急忙大叫:“拦住他!拦住他!”
禁卫齐齐上前,张开双臂,拦住了去路。李佑虽然长得壮实,但分跟什么人比,禁卫个顶个的都是壮小伙子,他在人家前面,孱弱的像个鸡崽子。
“滚开!我要去求见父皇!”
高公公来到李佑面前,道:“齐王殿下,你应该知足了,也不想想自己做的是什么事情,如今能保住性命,陛下已是仁慈至极。你再闹,必有杀身之祸!”
齐王嘶声大吼:“放开我!我是皇子,你们好大胆!我要去见父皇!你们都让开!”
他一边大吼一边挣扎,禁卫们只是岿然不动,李佑踢打了一会儿,力气耗尽了,无力地坐在了地上,哭道:“让我见见父皇,实在不行,让我见见母妃也好,让我见一面,就要一面——”
看到平日里作威作福的李佑落得如此下场,高公公心中觉得活该的同时,也有一些不忍,犹豫了一下,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锦囊来,这个东西,本是他出宫的时候,阴妃差人送来的,他本可以黑下来,但是现在动了恻隐之心,他还是拿了出来。
“这是四海赌坊的琉璃筹码,阴妃娘娘换来给你的,拿了这些钱出城去,好好过日子吧。”高公公把锦囊和圣旨,都塞到了李佑手里,还不忘嘱咐,道:“筹码不要一次换干净,财不露白的道理你应该懂,也不要趁着换钱的时候赌,在赌坊你赢不着钱的。”
见李佑还是没反应,高公公也懒得再说了,对看守的禁卫道:“城门关闭之前,送他出城。”
禁卫答应下来,高公公又叹了口气,转身走了,李世民还在等他复旨呢。
……
“齐王痛哭流涕,观其神色,已有悔意。”
高公公回复皇帝的时候,就是这样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关于齐王如何哭泣嚎叫求见李世民和阴妃,只字未提。事已至此,说多了,也是徒增烦恼,何必呢?
李世民听到“痛哭流涕”时,一缕叹息便轻轻地吁了出来,待听到“已有悔意”时,他蓦地转过了身去,但是高公公还是看到了一抹泪光,一闪即逝,高公公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心道:“可怜天下父母心!”
李世民背对高公公,沉默半晌,才轻轻地道:“佑儿从小锦衣玉食,此番不知如何能活得下去……朕应该把田产留给他,这样他还能做个富家翁,也不至于冻着,饿着,现在这话可怎么说?”
“呃——”高公公迟疑了一下,把阴妃给钱的事情说了出来,道:“阴妃娘娘给了千贯琉璃筹码共计十二枚,这些钱如果不乱花,足够齐王殿下富足过一生了。”
十二枚千贯琉璃筹码,就是一万两千贯,对于寻常百姓人家,绝对是难以想象的巨款。
李世民面色稍霁,又道:“佑儿从小都受人伺候,对外头的事情,知道的不多,也不知道会不会被人骗了,现在他不是亲王了,也不知会不会有人报复他,陷害他——”
方才高公公还有些可怜李世民,但听到这些话,顿时觉得自己好像有点表错情,这话里话外,怎么有点想把圣旨收回来的意思了?不是你自己亲自下的旨意么?怎么,心疼了?后悔了?
高公公不出声,不接茬!李世民看高公公开始装傻,心里便知道意思了,无奈何,只好把话挑明了,道:“高干,你说李牧既然能为他求情,看来俩人的关系有所缓解,不如把佑儿送到李牧的外务府,让他更名改姓做个小吏,经此一事,这孩子也肯定长大了,他会珍惜的。”
“陛下、”高公公提醒道:“侯爷跟齐王,毕竟有过节——”
“死马当活马医吧、”李世民看起来的心意已定,道:“就这样办了,后续的事情,看李牧如何决断了。”
高公公叹了口气,他还能说啥,不情不愿地道了一声诺。
“齐王无子,除其封国!另,江真平叛有功,任命为齐州刺史。王越连升三级,封为果毅都尉……”
江真原本不过是齐州一个兵曹,如今竟然一跃成为刺史,李世民御下,果然不吝赏赐。只是对此次功劳最大的李牧,倒是只字未提,高公公也没问起,李牧的官位和爵位,早已到了不能封赏的程度了,他自己也未必在意这种事儿。
……
洛阳城。
卢夫人、孙氏在前,李牧在后,白巧巧、金晨、张天爱、李知恩、王鸥陪同,跟阅兵似的,从三个孩子面前一一走过。
三个奶娃儿刚刚吃饱不久,有的抱着脑袋在呼呼大睡,有的却在瞪着眼睛咿呀自娱。
小孩子刚出生本就小小的,虽说白巧巧生的两个,已经过了小半年,才稍洗脸长开一些,原来就像个莲藕接起来似的。孙氏等人生怕脚步重了,都会惊动他们似的,那叫一个小心翼翼。
三个宝宝,每人床边站着一个膀大腰圆的奶妈子,每个宝儿都有专门的奶妈子,这以侯府财力来说,当然是轻而易举的事儿。
“哎呀呀,啧啧啧,这一个个的小人儿,哎呀……”
卢夫人细声细气地说,也说不出是欢喜还是惊吓。
王鸥小声道:“不用担心,他们现在是小些,但长得也快。每人都有专门的奶妈子,半年后你再看,跟普通人家的孩子就一个样儿了。”她在卢夫人面前,还是有些拘谨,毕竟人家把她当成姐妹,她却最终成了人家儿媳妇儿,面儿上抹不开也是正常。
卢夫人连连点头,眉开眼笑地道:“还用你说?别忘了姐姐也生过儿子,娘懂,娘都懂。”
一会儿姐姐,一会儿娘,也不知到底是个什么辈分。
孙氏也与卢夫人相见了,俩人一个是生母,一个是养母,都是娘,卢夫人感激孙氏养育之恩,孙氏也非常不好意思,怕卢夫人误会她偷了孩子,好在见到了虬髯客,真相大白,心结也解开了。
让人意外的是,卢夫人竟然要比孙氏大半岁,从外貌上可一点都看不出来。
等到卢夫人依依不舍地离开婴儿房,转身就拉住李牧的手,眼圈儿一红,哽咽地道:“你能开枝散叶,人丁兴旺,我也就对得起你那死去的爹了。我的儿啊,看着你这样真好,娘心满意足了,真的,几个孩子都是好孩子,可得好好照顾着。”
李牧还是不习惯听卢夫人自称‘娘’,道:“嗨!这时候说这个干嘛,我……”刚要打岔过去,但对上卢夫人的眼睛,心中还是不忍,道:“好好好,是是是,你放心吧,这事儿我会办好的。”
好不容易把爱孙心切的亲娘给劝走了,李牧看着五个老婆,心里头有些发愁了。
五个老婆,哪个都好,哪个也都爱。不凑在一起的时候,能倒腾开,倒也挺好。可是凑在一起,又都是好像日子没见面了,这就多少有点儿为难了。
陪哪个呢?还是都陪?都陪显然不现实,虽说李牧觉得自己能应付得来,但是大被同眠这种事情,至少张天爱的暴脾气是不肯的。两两配对么,倒是有点可行性,但也是难办的事儿。一对一的时候,可以说的肉麻话,一对二的时候,说起来就像渣男了。
如今府上什么都不缺,什么事儿都有人照顾,但是感情上的慰籍,却是别人取代不了的。
“今天你还是陪天爱姐姐吧、”白巧巧捅咕了李牧一下,道:“让她早点怀上,省得整天闹腾,知恩跟我睡,鸥姐姐也要照顾孩子,明儿是晨姐姐,就这么安排这么定了!”
最终还是白巧巧拿出了女主人的架势做了安排,问题解决,李牧看着李知恩哀怨的小眼神,给了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跟在张天爱身后随她回房了。
走进张天爱的卧房,李牧有些不寒而栗。
这几个月不见,这丫头都经历了什么?满屋子挂着的都是兵刃,什么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都齐全了,是化思念为动力,苦练了么?
李牧拉着张天爱坐在榻边,撩了撩她额上的一绺发丝,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我知道你是为了护着这个家,以后不用这么辛苦,别忘了这家里还是有男人的。”
张天爱瞥向他,鼻子哼了一声,靠在了他的肩膀上,抬起胳膊,在他肩窝捶了一下。
李牧的冷汗登时下来了,牙齿打颤。
张天爱瞥他一眼,嗔道:“陪我就这么不高兴啊?那你走!”
“不是、”李牧咧嘴抽冷气:“这膀子脱、脱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