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话把长孙无忌说得哑口无言,确实是这么回事,古人讲究“天地君亲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可跟年纪没有关系。长孙冲可是送了束修,磕头拜的师父。不管是因为什么拜在李牧门下,他这辈子就都是李牧的弟子了,打也打得,骂也骂得,敢说一个不字,那就要看李牧的心情如何了,心情好,大事化了,心情不好,说你一个欺师灭祖,恶名你也得担着。
长孙无忌盯着李牧的眼睛,好半天,才把这口气消化掉,哼了一声,重新坐了下来。
王珪察言观色,感觉时候差不多了,开口道:“二位这是干什么,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都不是外人,吵来吵去,成何体统啊——”
“就是。”李牧附和一声,眼珠一转,道:“国舅,你看王侍中就肯定不会像你这么小心眼,他来找我,肯定不是为了王普的事情。”说着,他问王珪:“是吧?”
“我……”王珪像是被人在嗓子眼里塞了个馒头,差点没噎得背过气去。长孙无忌见他这副样子,哈哈大笑了起来,一肚子气也缓解了不少,苦笑道:“李牧,耍嘴皮子,我俩加在一起都说不过你,行啦,你说得对。我们也是关心则乱,唉……”长孙无忌长叹一声,道:“冲儿这次回家,像是换了个人似的,我怎么能不惦记啊。李牧,可怜天下父母心,你给我一句实话,你到底把冲儿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改造他呀。”
“改造?”长孙无忌蹙眉:“你是如何改造的?”
“劳动改造,简称劳改!”李牧忍着笑,一本正经道:“这是我针对这些纨绔子弟,研究数月,量身打造的一套足以令其脱胎换骨的课程。效果你也看到了,四体不勤,五谷不分,长相痴肥的长孙冲,在我的改造之下,体型变得苗条,还掌握了基本的木工技能,从此不再是一个废物,国舅见此情景,不觉欣喜反倒兴师问罪,这是何故啊?”
长孙无忌咬牙道:“李牧,话不是这样说的,我把冲儿交给你,让他拜你为师,是想让他跟你学点本事。我知你不愿收他,心存防备与芥蒂,但你就算不想教他,你也不能折磨他啊。现在这孩子……你怎么如此的狠心!”
“这又是从何说起!”李牧愤然道:“我是不想收他没错,但我既然收了,便就把他当成是亲生的儿子一般教育。你没见我看到他的时候,从来都是徒儿徒儿的称呼么?倒是这小子,从前不知礼数,对我多有怠慢。我哪里折磨他了?我对学生们的教育,从来都是身体力行。他们做的事情,我全部都亲自示范过。我也不止要求他一个,所有人都是一样。怎么从国舅的口中说出来,好像是我针对他一样!我最讨厌别人诬陷我,你要是再诬陷我,我就拉着你砸宫门,找陛下评理去!”
“啊?”听到李牧的话,长孙无忌一愣,他喃喃道:“你说什么?你亲自示范?那二十里跑,还有木工,瓦匠之类的事情,你都亲自示范?”
“自然!”李牧掷地有声道:“我教学方法,与孔颖达那等腐儒全然不同。我教学生,讲究‘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自己不想做,或者我自己做不到的事情,我就不会要求我的学生去做到。所以,无论是跑步,还是木工,瓦工,打铁,凿石,全都是我示范过的,我让他们知道,这些事情,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大家都是人,年纪也差不多,我能掌握,他们就能掌握。要是掌握不了,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工部所有门类,我全都会。什么木匠瓦匠,加起来岂止十种?我对他们的要求,只是熟练掌握一种,并对另一种有一定了解而已。我会十种,他们两种都学不会,不问问自己为何这样蠢,还有脸抱怨,诉苦?真是岂有此理!”
李牧越说越气,道:“看国舅的意思,好像是觉得我虐待你的宝贝儿子了,那正好。你告诉他,年后开学不要来了,我也不缺这么个蠢材!”
“你……”长孙无忌听完李牧这一番话,知道自己是没有搞清楚状况,错怪他了。却也被他这么一说,有些骑虎难下了。这两天他也看出苗头了,自己的宝贝儿子长孙冲,无疑已经是被李牧给‘驯服’了,现在就算自己不让他去,也未必能阻止得了,管得了了。
儿大不由爷,说话又占不到便宜,长孙无忌唯有苦笑了。他叹了口气,道;“好好好,我是说不过你。不过李牧啊,我把儿子交到你的手上,你总不能一直教他做木匠吧。冲儿是我的长子,未来肯定是要承袭我的爵位,你见有国公之尊整日摆弄木头的人么?我知你一身的本事,总得教给他一些。”
“我这不是在教么!”李牧气道:“我还得怎么教啊?若教人生大道理,十个我也不如一个孔颖达,你怎么不让你儿子拜老孔为师?你这人也是奇怪,你既让你儿子拜我为师,我怎么教就怎么是,你还管我怎么教啊,那你自己教好不好,何必求我?”
王珪见长孙无忌完全落了下风,不得不出来说两句话,道:“侯爷,话也不是这么说。都想孩子成材,像你这样天赋奇才的人,毕竟只有一个。跟你比,比不了。我让舍弟跟随你,也是跟国舅一样的想法。咱不说别的,就说在一些事情上,你的独特想法和眼光,仅这一点,若是能传授于舍弟,我也是感激不尽啊!”
长孙无忌频频点头,显然他的想法也是一样。
“唉……”李牧长叹一声,道;“你们呀,非得刨根问底,非得是把人逼得头疼……好吧,既然你们如此好奇,大家又这么熟了,不是外人,我就勉为其难地给你们透露一点儿。”
李牧坐直了身体,一本正经地开口,道:“方才侍中所说的话中,有一句是十分准确的。我这个人,天赋奇才,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就这么聪明,可能是上天垂爱吧,唉,解释不通啊。”
长孙无忌和王珪都抿着嘴唇,心中暗恨道,你就吹啊,早晚闪了舌头。
“不过后来我也自我总结了,我现在如此优秀的原因,归结起来,或许可以由四点概括。”李牧指了指自己的脸:“挂在脸上的自信、”又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埋在心底的善良、”
“融于血液里的骨气,还有刻在生命里的坚强。”
长孙无忌和王珪二人已经听傻了,他们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这人的脸皮也太厚了吧,这等话都说得出口?
“四个条件,构成了我今日的成功,缺一不可,缺一不可!”
“当然了,我更加深知的是,若想让我的学生们复制我这四个条件,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太难了一些,几乎不可完成、不,不是几乎,就是不可完成!可怜我这当师父的心啊,为了我那些愚笨的弟子,我才想出了刚刚我说的那套课程,我琢磨着,就算是一头猪,我给他们做出样子来,跟着做还能不会么?”
说到这里,李牧忽然压低了嗓子,道:“看似简单的办法,实则蕴藏着深刻的道理。”
“知!行!合!一!”
“知行合一?”王珪也算是饱读诗书,还从未听过这个说法,疑惑道:“还请侯爷赐教。”
李牧心中暗道,还好老子穿越之前爱看闲书,《王阳明传》读过三个版本,简体繁体外加一本连环画,太细节的搞不懂,忽悠一下还是足以应付的!
“知,指人的思想。行,指人的行动。当世的大儒教学,往往只顾‘知’而忽略‘行’,教会学生们道理,却不告诉他们,这个道理是从何而来,为什么这样的道理是正确的。这样的教育方法教育出的学生,是不完整的。他们明白各种道理,但是做事情的时候,却还是很容易出问题。”
“而我的教育方法,则弥补了这部分的缺失。我先让他们去做对的事情,然后再反过来让他们想,为什么我要他们这样做。给你们举一个简单的例子,就拿着木工来说。我让长孙冲做木工,他不知道为什么。他来问我,我告诉他,不要问,去做!细细体会!”
“第一日,他对我说,我让他做木工,是想要侮辱他。我没有理会,让他继续想。”
“第三日,他来告诉我,我让他做木工,是想让他感受木匠的辛苦。我还是没有理会,让他继续想。”
“第五日,他来告诉我,我让他做木工,是想让他明白,各行各业都有存在的意义,每一项工作都不可替代。我还是没有理会,让他继续想!”
长孙无忌与王珪听蒙了,这个也不是,那个也不是,到底是什么啊!别说长孙冲想不通,换成他俩,他俩也想不明白啊!
“此后五天,他没来找我,每日陷入沉思之中。第十一日,他来找到我。这一回他终于悟了,由于是他自己悟出的道理,他的理解会非常深刻,这比我拿着书本教他,不知要好多少!我的一片苦心,我的一腔心血——”李牧长叹一声,悲怆道;“何人能理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