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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朱允熥的一声令下,十二艘军舰严阵以待。

每一个士兵都手持鸟铳,全神贯注地盯着海面,只等百户官一声令下,即会扣动手中的扳机。

由于此时配发的鸟铳,还只是简单的火绳枪。为了不至于让船上的士兵成为靶子,朱允熥还命人将沾满猛火精油火把扔到海面上,人为地制造一个敌方的逆光角度。

所谓的猛火精油,不过是粗提炼的汽油罢了。

由于手法过于粗犷,每一桶汽油的纯度都不一样。

因此,也只能作为夜晚照明的手段,以及猛火油的进化品,用于守城、卫戍之类的场景。

陈海见到朱允熥如此小心谨慎,在心里对这位年轻的三皇孙评价又高了几分。

因为在他看来,朱允熥天潢贵胄,从小锦衣玉食,就算不骄傲自大,也万万不会谨慎到如此程度。

但朱允熥的表现,完全超出了他的意料,让他感觉自己跟对了人。

这是一个能成大事之人!

说不得,将来的大明皇帝就是此人!

陈海在有了这个认知后,执行朱允熥的命令更加恭敬,让陈家全部子弟都做好随时扬帆起航的准备。

不过,他本人还是溜溜达达走到朱允熥面前,展现了一下自己的存在感。

“三皇孙,其实您不必如此紧张。”

“草民也跟倭寇干过几架哩,对倭寇不说知根知底,也算是打出了一些门道。”

“倭寇少则十几人,多则几十人,能有上百人已经算是大股倭寇了。”

“一般来说,他们是没胆子惦记咱们这种大船的。咱们这种大海船,每艘船少说能有一百人,他们哪来的胆子敢过来?”

朱允熥才不会承认自己胆小呢,见陈海这样说,当即使出胡诌大法。

“孤知道!”

“只是小心无大错,再者不能让他们太松懈,就当是临时演练吧。”

陈海见朱允熥这样说,开心地奉承道。

“三皇孙英明!”

“就是这个理儿,不能让船上的儿郎们太闲着了,闲着容易生是非,还容易被敌人钻空子!”

朱允熥见陈海实在是太会聊了,夸得他都有点不好意思了,赶忙使出一招转进大法,将话题给岔开。

“对了,陈老刚刚说跟倭寇打过几架?”

“陈老?”

陈海听到“陈老”这声称呼,开心得都要爆炸了。三皇孙果然是识货人,咱不过是稍微漏了点口风,三皇孙就重视咱这个老头子啦!

“不敢当三皇孙如此称呼,草民这些年确实跟倭寇打过几架,在福建一带的海面上,也算是有几分名气吧。”

“一般的倭寇见到我陈家的旗子,都会识趣地避开,轻易不会上来自取其辱。”

朱允熥对于倭寇的了解,一方面是来源于大明百姓的妖魔化,一方面是来源于脑海中残存的记忆片段。

然而,不管哪一个,好像看上去都不怎么靠谱。

因此,他非常迫切地想找一个真正打过倭寇的人,给自己科普下倭寇的真实战斗力。

“敢问陈老,倭寇的真实战力如何,是否有京城百姓说的那样夸张?”

陈海见朱允熥这样问,脸上的笑容顿时敛去,换上了一副凝重之色。

“实话说,不算夸张。”

“不过,倭寇有真倭和假倭之分。真倭是真的强,个顶个是高手。”

“据说,真倭都是倭国那边的武士,从小就练习杀人刀法,只是因为跟错了主子,主子被人打败了,他们这些个武士也就没了用武之地,只能跑到海上来讨生活。”

“如果三皇孙遇到大股的真倭,草民建议您还是赶紧跑。”

“咱们福船只要扯开风帆,倭寇那种小破船累吐血也追不上……

“至于假倭嘛,就是咱大明沿岸活不下去的百姓,剃了秃瓢假扮的。”

朱允熥也知道真倭和假倭的区别,但却不知道两者之间有多大区别。

“陈老,真倭和假倭之间区别有多大?”

陈海闻言想了想道。

“都是一群祸害,能有啥区别?”

“不过,真倭更狠,动辄杀人放火,做事不留退路。”

“假倭则以劫财为主,只要商船配合,轻易不会要人性命。”

“而且假倭更狡诈,由于他们熟悉大明地形,经常带着人深入内陆,抢劫临海县城、集市之类,偶尔还会挑几个富户来个劫富济贫,将抢来的多余财物分给当地百姓。”

“因此,朝廷每次对倭寇动兵,都会有沿海百姓提前通风送信,致使朝廷屡屡扑空。”

陈海在得到朱允熥一声“陈老”的肯定后,不知不觉就带入了朝廷官兵的思维,跟自己过去的草莽生活划了个分割线。

实际上,像他这种常年在海上漂着的人,很难不跟倭寇打交道。甚至福建外海有几伙倭寇就是他养着的,专门用来对付不懂事的同行。

否则,他陈家如何能垄断海船生产、销售、运送等一条龙产业?

“原来还有这事?”

朱允熥听了陈海的话,也算是涨了见识。敢情早在大明朝,华夏大地上就有汉女干这种玩意啦……

两人又闲聊几句,突然听到海面上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

“贵人!”

“是俺呀!”

“俺是刘里正,特来给贵人们送东西来啦!”

朱允熥听到是老熟人,当即命令全员不许攻击,但也不解除戒备。随后放下两条小船上前接洽,直至小船上的人回来传话,确定没有埋伏之类,他这才命人将刘里正带上来问话。

刘里正上了福船,只觉得眼睛都不够用了。一会儿拍拍扶手,一会儿拍拍桅杆。

“贵人这船真大气,一条怕不是得几千两银子?”

陈海听到这话,不由笑着打趣道。

“老乡,就你刚刚摸的那根桅杆,都值一千两银子哩,嘿嘿嘿!”

“啊?”

刘里正闻言赶忙收回手,并拿袖子使劲地擦了擦桅杆,像是生怕给人家摸坏似的。

他也是沿海百姓,常年打鱼为生,做梦都想有一条大船,最好能装下全村人的那种。

到时候,他刘里正上岸当村长,下海当船长,想想都威风!

因此,眼看着这样一条大船横亘在海面上,他若不找个理由上来瞅瞅,他睡觉做梦都得扇自己几个嘴巴子。

“刘里正,您这么晚前来所为何事啊?”

刘里正听到贵人相问,这才收回四处打量的目光,一脸讨好地说道。

“今天贵人们走后,老汉当即领着村里的年轻后生去了县城,见集市上的柑橘新鲜,当即买了一车回来,打算送给贵人和贵人的属下们在路上解解渴!”

朱允熥闻言当场表示感谢,随后看了看海上的十几盏灯火,脸上露出一个会心的笑容。

“多谢刘里正馈赠,但也不好无功受禄。”

“这样吧,你们来多少条船,我就送你们多少船的粮食。”

“您看这样如何?”

刘里正一听朱允熥这话,就知道贵人看穿了他的小把戏,羞愧得当场红了脸。

“多谢贵人赏赐,小人无以为报,只能带领村民日夜祝祷,保佑贵人长命百岁,多子多福……”

这时朱桂、朱楧等人走了过来,见朱允熥只是赏了人家几船粮食,当即从袖子里摸出几个金叶子扔到地上。

“这两个你拿回去花用吧,买点鸡鸭之类的重新养上,等小爷回程的时候,再去你们庄子上享用!”

朱楧不像

朱桂那么豪气,但也摘下一块玉佩塞到刘里正手里。

“这块玉佩也值点钱,您老拿回去给村民改善下伙食,好好领着他们过日子吧!”

朱植见两位兄长都表示了,这才不舍地从脖子上摘下一枚硕大的金锁扔在地上。

“孤这个金锁戴旧了,就当孤晚上的饭钱吧!”

刘里正看到地上的金叶子、金锁,眼珠子都看呆了。

这伙都是啥人嘞,出手咋这么阔绰?

就是说话的口音有点怪,咕呱咕呱的跟个蛤蟆似的。

虽然黄金迷人眼,但刘里正是个明白人,只是对着几个人磕了几个头,拒绝了几人的好意。

“老汉多谢三位贵人,只是这金子真不是老汉这等粗人能花用得起的,还是这位小贵人送的粮食实在。”

陈海见三人面露疑惑,赶忙替刘里正解释道。

“朝廷有律令,不许民间花用金银,违者重罪。”

“另外,金子这种东西乃是稀罕物,那枚玉佩更是不俗。”

“这老汉若是真敢拿出去花用,估计不出一盏茶的功夫,就会被官府找上门,定他个强盗的罪名。”

三人听到陈海的话,这才知道自己无意间闹了个大笑话。

不过三人很快就疑惑起来,不解地看向朱允熥。

“大侄子,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些,所以才只送他们粮食的?”

朱允熥见三人相问,随即开了个玩笑。

“错了!”

“三位王叔高看我了,我只是小气,舍不得给钱而已,哈哈哈!”

三人听朱允熥这样说,气得恨不得把他扔海里。朱允熥看着三个气炸了的小王叔,心里都是觉得一阵畅快。

“贵人,小的有一大事相告,不知贵人可否找个没人的地方……”

朱允熥看了看周围的人,摇摇头道。

“您老就放心说吧,在我身边的都是自己人,不用担心他们泄密。”

“那小老儿就说啦!”

“今天贵人的船队声势太吓人,上岸采买又不计较价钱,可能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小老儿村上的后生都是靠得住的,就算有几个心思活泛之辈,老汉也能压服得住。但周边其他村的人就难说了,保不齐有那吃里扒外的狗东西,会将贵人的行踪透露出去……”

“此地往东百十里,有个竹岛,上边盘踞着一伙倭寇,据说有一两百人哩!”

“虽说贵人这边人多势众,但也要小心行事,莫要被歹人钻了空子……”

朱允熥闻言郑重谢过刘里正,这才命人将其送下船。

待到刘里正走后,陈海满脸忧色地开口道。

“这位老里正提醒得很及时,咱们确实有点过于露富了,很容易遭人惦记。”

“一般的倭寇还不打紧,就怕他们聚少成多,一拥而上。”

朱允熥闻言郑重地点点头,随即命令舰队提高戒备等级,随时保持战斗准备。

……

海州知县周志清满脸愁容地坐在书房里,对着满满一砚台的墨汁发愁。

他本是文官清流,被发配到此等贫困之地当县令,已经是倒了八辈子霉。

然而更加雪上加霜的是,自打他上任以来,倭患就没断过。沿海村镇时常遭遇劫掠,死伤村民数百人。

更让他气愤的是,昨天夜里有一伙倭寇,竟然跑到县城撒野,抢了几个富户后又从容而去。

县衙的差役根本不顶用,不管他如何差遣,这些人都有一肚子的牢骚话等着,就是没人愿意动弹。

现在他正头疼如何给朝廷写请罪文书呢,被人打到县城,却又没能留住一个倭寇,他这个县令也算当到头了。

只是不知道这封请罪奏折递上去,换来的是继续贬官,还是被槛

送入京了。

虽然写请罪奏疏挺煎熬的,但周志清却又不得不写。如果被其他御使言官盯上,或者被其他同僚捅上去,他可就是欺君之罪,搞不好全家都要被问斩。

因此,周志清声泪俱下地写下请罪奏疏。

哪怕奏折只能传递文字,无法传递他的语音图像,但他也通过点点泪痕,向皇帝陛下表明了自己誓死守城的决心,并且在自己的再三抗击下,才成功打退了贼寇,保住了县城……

只是海城没有驻军,县衙的差役缺乏野战能力,不敢出城追击,致使歹人从容而退……

虽说周志清已经使出浑身解数,尽可能地将奏疏写得好看点。但他一想到老皇帝的精明,就知道自己这点小把戏根本不够看。

因为他啰里啰嗦说了那么多,请罪奏疏的行文里可是一个斩获都没有!

没有斩获说个鸡儿,真当老皇帝是吃干饭的吗?

因此,周志清在写完奏疏后,整个人就跟虚脱了一样。

他在朝中也算为官多年,太知道老皇帝的脾气了。可能这封奏疏递上去,老皇帝就会派锦衣卫来拿他了。

周志清见奏疏上的墨迹干了,这才磨磨蹭蹭地用火漆封好,并盖上自己的大印。

在将请罪奏疏写完后,他又写了几封私信,命仆人转交给京城的坐师和同年,让他们尽量帮自己说几句好话。

在发送奏疏的时间上,他也花了点小心思,打了个时间差。让老仆先走一日,这才通过朝廷的驿递系统将奏疏送上去。

周志清在发出奏疏后就坚持天天洗澡,每天都换洗衣服。

因为他知道这样干净的日子不多了,一旦被抓进锦衣卫,以他质疑过三皇孙,并且阻止陛下立三皇孙为皇太孙之事,锦衣卫那帮狗腿子是不会放过自己的。

然而,他这边刚将请罪文书递上去两天,就得到手下汇报,说有两百多倭寇直奔县城杀了过来。

周志清听到这话心里那叫一个恨啊,他十年寒窗苦读,好不容易取得的功名,竟然要断送在这群倭寇手里?

因此,他也顾不上自己是文弱书生了,从差役手里抢过一把刀,又去县衙的库房里找了一副生锈的铠甲套上,当即领着一干差役走上城头。

“诸位,我周志清乃是一介文官,本是上不得阵,杀不得敌的文弱书生。”

“但倭寇欺人太甚,抢劫沿海村民也就罢了,竟然还要打进县城!”

“本官负有守土之责,本官就是死,也要拉上一两个当垫背!”

“至于尔等本乡本土之人,若是天良未泯,就随本官出城一战!”

“若是贪生怕死,就脱了这层官差的衣服,滚回家奶孩子吧!”

“总之,本官是不会跑,本官誓与海城共存亡!”

周志清这话说得可谓是慷慨激昂,壮怀激烈,但更多的是无奈。

因为按照大明律例,他只能这样做。

如果他敢弃城逃跑,朱皇帝一定会杀他全家!

因此,跑亦死,守亦死,何不拼他个鱼死网破乎?

下边的差役听到这话,一个个不管愿意还是不愿意,都只能硬着头皮跟着喊口号。

周大人有一句话说得对,他们毕竟是此地土生土长的人,若是真因为惧怕倭寇而脱了这身官差服,那他们这辈子也别想再穿上了。

“卑职愿意跟周大人守城,誓与海城共存亡!”

周志清听着众人的呐喊声,一时间只感觉胸中有万丈豪情。

别说只有区区二百倭寇,就是来两千人他也有胆子敢于一试!

只是他高估了自己的勇气,也低估了真倭的战斗力。

这可是信国公汤和都头疼的东西,他一介文官哪来的本事出城野战?

因此,在他领着众人出城野战之时,只是一

个交手,他这边就被砍死十几个人。

剩下的人疯了似的往回跑,周志清都被几个亡命狂奔的衙役给撞到了,还被后边的人踩了好几脚。

当他重新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偌大的城门口已经只剩下她一个人,其他人全都跑回城里了。

周志清看着渐渐吊起的城门,心里暗骂一声就要往回跑。然而,刚跑了没几步,就感觉背后一凉。

他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剃着秃瓢的倭国武士,正一脸狰狞地看着自己,手里还拎着一把滴血的倭刀。

周志清哪见过此等场面啊,当场就被吓得晕了过去。

只是在晕倒之前,他隐约间仿佛听到一阵火铳的轰鸣声……

朱允熥站在甲板上,从袖子里摸出一架单筒伸缩式望远镜,朝着海城的方向瞅了一眼,不由郁闷地撇撇嘴。

“这海城的县令是傻缺吧,他们县城才几个人,竟然敢开城门野战,孤都不知道是夸他勇气可嘉,还是夸他傻得可爱了。”

“只怕此举会让倭寇一拥而上,害了城中百姓,又害得咱们追不上人!”

陈海闻言赶忙给朱允熥打气。

“殿下放心,殿下有此神兵利器,打败这伙倭寇那还不是轻而易举?”

陈海的底气来源于前两日见识的一场火器军演。

朱允熥为了保持士兵的战斗力,每隔几天就会让他们练习射击。

靶子都是现成的,天上飞的海鸟就是活靶子。

在教授了手下弹道抛物线理论后,朱允熥就设下赏格,打下一只海鸟赏钱一百文。

船上穷疯了的半大小子,听到这个赏格,一个个没黑夜,没白天地琢磨如何打得更准。

因此,短短时日里,火铳营的士兵射击精度提升得飞快。

没人觉得射击训练辛苦,只觉得天上的鸟不够用,打几枪就全飞跑了……

朱允熥偶尔还会让他们上岸练习排队枪毙的队形,为将来的登陆作战做准备。

好在这种队形比较容易,加之他采用了定装火药的先进技术手段,铅丸大小都是统一的标准尺寸,因此他的排队枪毙战术换弹速度极快。

如果分成三队的话,基本上可以做到不间断火力了。

当然,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建立在对面没有同样火力的远程兵种基础之上。

如果对面也是这种火力的鸟铳,他这一千多人就不够看了。

可能三轮火铳下来,就得战死一半人。

两人正在说话的工夫,十个百户官,已经整束好队伍,随时准备战斗了。

朱允熥也收起单筒望远镜,打算下船亲自去指挥。却被陈海和其他三个小王叔给拦住。

“大侄子,打仗的事交给底下人就行了,你亲自上去作甚!”

“代王殿下说的对,三皇孙您乃千金贵体,岂能轻涉险地,还是留在船上指挥作战吧!”

朱允熥听到这话就是一阵郁闷,陈海说留在船上指挥作战那就是纯扯。自己看海城县城都得用望远镜呢,站在船上能指挥个屁,难不成给前线的人发电报?

“都给孤退下,孤要亲自指挥作战!”

“再有扰乱军心者!”

“斩!”

众人听到这话不敢再劝,只是一个个强烈要求随他一起下船。

朱允熥想着自己这边有一千二百多人,对面才两百多人,六打一咋看都是万无一失,也就答应了众人随军的请求。

然而,真打起来,朱允熥才知道倭寇的难缠。

在海城城下鼓噪的一众倭寇,见到装束整齐的人冲上来,非但没有慌乱,反而很快地在头领吉竹半兵卫的指挥下整束好了队形。

吉竹半兵卫乜斜着眼睛看着排着队列,丝毫没有任何慌乱的明人军队,脑子里满满的都是浆糊。

明人何时有如此雄壮的军队了?

只是他们手里端着的烧火棍是啥,大明的火铳长得没这么纤细吧?

他又看了看海上飘着的一干桅杆,船帆,眼底闪过一丝贪婪之色。

若是他拥有这样一支舰队,就可以纵横大明与日本之间,就是重新杀回九州岛,当一个大名或者守护也是轻而易举!

“武士们!”

“杀光眼前这群明人,海上那十几条大船就是咱们的啦,哇嘎嘎!”

“对面应该有火铳,只要咱们抗住第一轮,趁着对方换药的时候冲上去,战场将是咱们的天下!”

“板载!”

“板载!”

在倭寇这边高喊板载之时,朱允熥手底下的一群新兵蛋子,也高喊“必胜”的口号行进。

本来朱允熥想教他们几首军歌来着,只是时间太紧了,怕他们学不会,就随便找了个口号让他们喊着。

效果还不错,新兵们嘴里喊着口号,脑子里就没时间想别的了,也就不像一开始那样紧张了。

双方相距五十步的时候,两边不约而同地停止了喊口号壮胆的行为。

朱允熥被两百个护卫簇拥着,对着手下的士兵发号施令。

“第一、第二、第三百人队做好射击准备!”

“第四五六百人队准备!”

“七八九等待!”

在朱允熥这边开始发号施令时,吉竹半兵卫也在挥舞着手中的“军配”,坐着站前指挥工作。

所谓军配,就是日本将领打仗之时手中挥舞的扇子。

一开始,这种扇子只是作为占卜工具使用,可是随着时代的发展,这玩意已经从占卜工具变成了一种时尚。

谁要是指挥作战的时候不拿把扇子,别人都会看不起他。

当然,据说这种扇子还有一种用途,那就是可以当做盾牌使用。

但具体能挡住啥就见仁见智了,总之装饰多过于实用。

随着吉竹半兵卫手中的扇子挥舞,他手底下的武士顿时结成松散的蝴蝶阵。每一个蝴蝶阵和其他军阵之间,都留着巨大的空隙。即使是蝴蝶阵本身,也站得非常松散,只是两百多人的队伍,硬生生拉出上百丈的攻击面。

并且每一个武士都伏下身子,最前排的甚至直接半蹲下,一只手撑着地面,一只手紧紧地攥着腰间的倭刀,只待对方火铳发射后,就冲上去砍瓜切菜。

朱允熥看着对面的倭寇如此训练有素,心里也是一阵打鼓,甚至有点后悔自己的冒失。

真应该听从陈海的建议,留在甲板上指挥啊……

但他已经下船了,并且亲临战场,再退的话一来是丢脸,二来是容易扰乱军心。

因此,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硬抗。

朱允熥见自己这边做好战斗准备后,也不跟对面打招呼,直接下达了射击命令。

“咣!”

随着一声锣响,第一排的三百名士兵集体扣动扳机。火绳瞬间弹起,点燃了鸟铳的引线,然后在火药的巨大推动下,将一颗颗铅弹射出。

由于对面都是蹲在地上,因此第一轮的射击效果很差,只打中了十几个人。

之所以如此拉胯,主要是现在的鸟铳没有膛线,铅弹只要从铳管里飞出去,完全是无规律的动能释放,谁都不知道弹丸最终会飘向哪儿。

再加上双方距离过远,五十步开外,已经接近鸟铳的最大射击范围,因此对面的伤亡很小。

在大明这边第一轮火铳射出后,倭寇那边也吹响了攻击的“法螺”。

一众倭国武士听到法螺吹响,一个个登时从地上跳起来,朝着明军这边冲锋。一边冲锋,还一边喊着口号。

然而,就在一众倭寇以为明军火器只能打出一轮之时,只听到明军方阵后方传出第二声锣响

,在咣的一声后,第一排士兵飞快后撤,第二排士兵手里的鸟铳再次响起。

一众倭国武士看着身边倒下去一大片人,一个个眼珠子都红了,如同恶鬼一般朝着明军冲锋。

站在一众武士最后方的吉竹半兵卫,见到此等情景也是大吃一惊。

第一轮火铳响起,他这边总共才死了十几个人。可第二轮的一排齐射,当场就干掉了他四五十个人。

如果明军再来上这么两轮,岂不是自己这两百多号人全交代在这儿了?

正在吉竹半兵卫这样想的时候,上天仿佛听到了他的祈祷似的,明军那边不出意外地响起了第三轮火铳声。

在第三轮火铳过后,冲锋的武士已经倒下去一半。

虽说他们也冲击到距离明军只有不到三十步的距离,但这三十步却有如天堑一般难以跨越。

因为,第四轮火铳又响了,紧接着第五轮、第六轮……

吉竹半兵卫看着倒下去的人越来越多,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此时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完蛋了,彻底完蛋了!

自己好不容易聚拢起来的两百武士,本以为可以凭借这股力量重新杀回日本,夺取个大名或者守护的名分,却不承想毁在一支名不见经传的明军手里。

不过更让他好奇的是,明军手里的武器到底为何物,竟然能如此犀利?

朱允熥那边也在好奇,自己这边都打出六轮了,倭人武士竟然还在冲锋,哪怕只剩下十几个人,依然没有停下的意思,难道这些人真不怕死吗?

不管朱允熥如何疑惑,明军都不可避免地跟倭寇短兵相接了。

哪怕对面只是杀过来十个人,依然给他的军阵造成不小的伤亡。

这十个命硬得气人的倭寇,冲入军阵中就是一阵砍瓜切菜。

虽说朱允熥也给士兵配备了朴刀等武器,但一来朴刀比较短,二来比不上倭寇手里的武士刀锋利,对战的时候很是吃亏。

好在他们这边人多,在付出十几个伤亡的代价后,终于将这些冲上来的倭寇尽数剿灭。

剩下的就是打扫战场了。

因为自己这边死了十几个人,朱允熥的心情非常差,直接下达了不留俘虏的命令。

一时间,战场上到处都是补刀的声音,以及切割倭寇头颅的吱嘎声。

由于朱允熥手底下都是一群新兵蛋子,枪法、刀法都潮得很,因此在切割倭寇头颅的时候,难免会发出一些难听的摩擦声。

朱允熥又命围绕在自己身边的护卫去抓倭寇的头领,在三百人的围追堵截中,吉竹半兵卫直接被活捉,五花大绑地被带到朱允熥面前。

吉竹半兵卫能说一口流利的大名话,他也是因为这个本事,这才成为这伙倭寇的首领的。

因此,在被明军押到朱允熥面前时,他没有丝毫的倨傲之心,都不用身后的人踢他腿窝,就非常干净利落地跪了。

“卑下吉竹半兵卫,见过大明天朝上将!”

“敢问上将军可否告知名讳,也好让卑下死得明白的些……”

朱允熥随口编出一套瞎话,糊弄眼前这个马上就要成为死鬼的倭国人。

“大明海军第一舰队,主将朱通,奉大明皇帝陛下之命清剿尔等倭寇!”

“现在你知道我的名讳了,也可以死得明白了吧?”

“来人,拖远点砍了吧,这颗人头就算我亲自砍得!”

朱允熥说完这话,想了想还是决定自己动手。

不管咋说他也是领兵大将了,总不好砍个俘虏还要让手下动手吧?

这要是让宫里的糟老头知道,指不定咋笑话自己呢。

“来人,把本将军的八十丈大刀扛来!”

朱桂听到这话,忍不住翻翻白眼,这种离谱的名字,也只有自家

这大侄子能想出来。

古人铸剑都是青虹、干将、莫邪、湛卢、泰阿之类的。好听不说,听上去也拉风。

自家这大侄子倒好,命人精心打造了一把利刃,直接在刀身上刻上“八十丈”这么个鬼名字。

随着朱允熥的叫嚣,当即有一个护卫将他的“八十丈”大刀递了上来,朱允熥接过耍了两下,就朝着跪在地上的吉竹半兵卫走了过去。

吉竹半兵卫倒也光棍,哪怕被吓得尿了裤子,也没喊饶命之类的话。

只是痛苦地闭上眼睛,身子不住地颤抖,眼泪也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然而,就在朱允熥挥刀欲砍之时,突然有一个人跑了出来,嘴里喊着刀下留人。

朱允熥不悦地看了眼藤佑寿,心道这带路党还挺多事,这里有他说话的份吗?

朱允熥想到此处,毫不犹豫地砍了下去。只是由于刀法不好,砍了两下才将俘虏的脑袋砍下来,把他震得手腕子生疼。

藤佑寿见到吉竹半兵卫身首异处,脸上写满了懊悔之色。

此时他只恨自己没能跟着众人一起下船,没能及时为日本留下这样一位勇士!

“三皇孙殿下,您怎么能杀死这样一位勇士呢!”

“您这是对武士的亵渎!”

朱允熥闻言冷笑一声,无奈地耸耸肩。

“藤佑寿,你家的狗都跑到孤家门口咬人了,孤凭啥不能杀?”

“孤没迁怒于你,已经算孤有涵养了!”

“你就安心地当你的傻大木,给我好好的带路算了。”

“战场上的事,还是按照战场上的规矩来!”

藤佑寿听到朱允熥这般说,只感觉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心底甚至还升起淡淡的羞耻感。

不过,这点羞耻感,很快就被震惊所取代。

他怎么也没想到,明军如此细小的烧火棍,竟然能爆发出如此大的威力。

如果他将此等技术带回日本,岂不是可以帮助父王打败北朝,打败足利义满,统一日本全境!

因此,在略微纠结之后,他恭敬地朝着朱允熥来了个土下座。

“三皇孙教训的是,卑下知错了!”

“战场上的事,就该按照战场的规矩解决!”

“今日卑下见识了大明的火器犀利,卑下将永世守护殿下,誓死追随殿下,追随大明!”

“只求殿下闲暇之时,助我日本重回正统,扫除国内女干臣!”

藤佑寿突然的举动,直接把朱桂等人整懵了。在他们看来,但凡有点骨气的人,不应该扯着朱允熥那孙子辩论几句吗,这咋突然就跪了,还跪得这么彻底?

朱允熥倒是知道为啥,只是他懒得搭理而已。

这时负责打扫战场上的明军抬过来一个人,询问朱允熥如何处置。

朱允熥一看那人穿着大明的七品官服,当场命随军的军医救治。

“殿下,此人伤势不重,只要将后背的伤口缝上就行!”

朱允熥闻言点点头道。

“一定要全力救治,缝合伤口的时候尽量小心点,缝得平整点!”

“此人虽然蠢了点,倒也不失忠勇,有朝一日孤要上奏皇爷爷,让皇爷爷好好的嘉奖他一番!”

“诺!”

这时趴在担架上的周志清悠悠醒来,听到有人要“缝”他,把他吓得浑身一激灵。

在他的脑海里,只有扒皮实草的时候才用“缝”这个字眼呀!

“将军饶命!”

“不要把下官扒皮实草!”

“下官虽然不才,但也算是为国捐躯,求将军网开一面,给下官个体面点的死法吧,呜呜呜……”

朱允熥听到这声音只觉得有点熟悉。

“咦!”

“你不是周杠精吗,你咋来这儿

当官啦?”

周志清听到这个声音也觉得有点熟悉,赶忙挣扎地扭过头,只见此人可不就是他日夜咒骂的三皇孙吗?

要不是因为这孙子,自己也不至于被老皇帝发配到这破地方当县令!

穷点也就罢了,谁特么能想到,此地竟然隔三差五地有倭寇光顾,害得他上任两个月来,竟然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老朱要是知道他心中所想,一定会开心地告诉他。咱为了给你挑这么个地方,也是琢磨了好几天哩,嘿嘿嘿。

“卑职拜见三皇孙!”

“三皇孙可是奉了上命前来剿灭倭寇?”

朱允熥听到这话,眼珠子顿时滴溜溜转了起来。

“孤自然是奉了上命!”

“皇爷爷亲命孤为靖海大将军,专司剿灭倭寇一事!”

“不过,你好像有点惨呀,守城守成这样,这个官还能当下去了吗?”

朱允熥说到这儿的时候,当即拎起八十丈大刀,一边在周志清的身上擦拭,一边阴仄仄地说道。

“要不要孤帮你一把,让你来个以身殉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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