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五年五月初五,是中国传统的粽子节。
粽子节既是楚国先贤屈原的投水之日,也是同时代齐国先贤孟尝君田文的诞辰之日。
端午节,蜀地干部按照惯例集体休沐一日,放松紧张许久的神经,顺便拉动下内需。
朱平槿的老婆按照民间习俗出了王府,重新回到了福仁堂的娘家,准备住上三天。
不过罗雨虹现在的排场是越来越大。出府一次,那是前拥后呼,华盖遮天,比起武则天的装扮只少了一顶冠冕。
然而这些明面上的花花架子骗不了朱平槿。
朱平槿清楚,老婆借口回娘家小住,是想避开自己,好与洪其惠等人一起阴谋策划,如何将重庆府抄来的价值超过五百万两以上的金银,数不尽的房产、田产、码头、商号、钱庄、作坊、矿坑、珠宝、货船、马匹等玩意儿一口吞下。
有了来自重庆府巨额财产,汇通钱庄的银、钞汇兑压力便会骤然减小,百万入川流民便有田有地可分,蜀王府的大规模工商兴业计划也可以在重庆府这个最好的水陆码头落地。
然而,罗雨虹面临的最大阻力来自于政治上,来自于刘之勃。
刘之勃坚持,重庆府所有查抄的罪产都是官产,绝不能流入蜀王府的私囊。蜀王府接管产业可以,拿银子来买!
朱平槿还清楚,老婆最大的本事就是印制银钞,印制越来越多的银钞。她一定是想通过加印银钞来把重庆府买下,把刘之勃应付过去,但又害怕这些多余的银钞通过官府流入市面,把刚刚稳定下来的蜀地金融秩序再度冲垮。
“或许她会在城南再建一座三甲医院、一座、一座蜀都大剧院来消耗这些银钞?
不管了,让她痛快地玩一把吧!
印钱炒股炒地炒房都可以,除了男人与GAI,一切由她!
等到她……哼哼……本世子再来一把抄家糊,连人带银子一起……!”朱平槿阴狠地想。
一丝置仇人于死地的快感快速充斥了朱平槿的全身,让他波澜不惊的政治面庞上露出些许微笑。
……
出门半年,回到久别的办公室,却看见办公室已经大变样。
在世子出府征战这段时间里,蜀王府的内相曹三保并没有闲着。
小主子不愿迁到寝宫正殿就住,说是父王在天之灵犹在,他会睹物思人,徒增伤悲。况且母妃寝宫未迁,按礼制他也不能位居母妃之上;
小主子也不愿使用承运大殿来日常办公,说是耗用太费,奢靡过甚。
既然如此,那么世子府和这谨德殿的里外陈设就不能失了世子身份,坏了上下尊卑。
如谨德殿世子书房的宝座,怎能偏居窗户一侧且朝向为西?所以装修后的格局,世子宝座被搬到了正对窗户的坐北朝南之位。宝座下也设了一层宝台,可以让此间主人站在上面俯视芸芸众生。
其他类似突出朱平槿地位的装修还有很多。细心谨慎的曹三保甚至没有忘记宝座顶上的两把人力大扇子,把它们一并移了个位置。
只是因为罗姑娘不准别人动她的办公室,说是她要自己亲自动手策划,所以曹三保只能将谨德殿和世子府正殿的各五分之三装修了,留下一个好大的遗憾。
此时,一位赳赳武夫正顶盔冒甲立在谨德殿东阁的世子宝座下站规矩。
表达了坚决迎娶小红的决心和绝不纳妾的承诺,世子脸上只是露出些许神秘深邃的微笑,这让刚从重庆府赶回来的宋振宗迷惑不解。
自己这婚事,世子到底是准了,还是没准?
宋振宗心急火燎,连忙悄悄给东侧安坐的郑安民打了一个眼色,意思是关键时刻,兄弟帮帮忙!
忙,自然要帮。
然而深谙阴阳之道的郑长史早就洞悉了上位者的内心。他不疾不徐轻咳一声,把某人遨游九天的魂魄给招了回来。
“世子,阴阳相配,天地人伦之道。这婚禁一事也该开个口子了,不能一应禁绝。”郑安民斟字酌句道。
不过郑安民并没有以宋振宗为例,反而拉来一个替死鬼。
“如仪陇县的李长祥。他前些日子一本正经给微臣呈文一封,说他虽是文臣,但也有军职在身。他问臣,他续弦是否需要遵守蜀王府的婚禁规矩。”
喔?难道李长祥那个贼胆大吃了豹子胆,果真就把太平县主那个中二给那个了?朱平槿恶狠狠地想。
“不知李先生看上了谁家的小姐?”朱平槿尽量装作轻松问。
世子嘴上如是问,眉间却露出愤恨的神色。郑安民心中一乐,世子正中了他的小小诡计。郑安民笑着解释此事的来龙去脉:
“李先生到新政坝领取补给,巧遇周小姐与涂氏女。这不知怎地,李先生便与涂氏女对上了眼!
臣闻李先生丧妻多年,早有续弦之意;那涂氏女也是寡居有年,早有再嫁心思。如此一来,两人正是天作之合。
去年林言将涂氏带到新政坝,可陈有福又不愿娶她,弄得人家寻死觅活的,连着顺庆杜知府那里也是面上无光。李先生娶了涂氏女,岂不是人人中意,皆大欢喜……”
“李先生是大才子,神采英毅,诗词歌赋无所不精;涂氏是大美女,绝色倾城,歌舞琴瑟无所不通。俊男配美女,好一对羡人鸳鸯!”朱平槿大笑道。
郑安民假意长叹道:“李先生也是年纪大了,今年整整三十有三。常言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怎么着也得留个后传宗接代啊!”
郑安民相信,世子一定会明白他话中用意。
果然,世子沉吟片刻道:“嗯,郑大人所言极是。再严苛的规矩,若是不近人情,也持久不了。老规矩是需要改一改。
二五二营吧,这个作为新规矩!不过宋将军不必着急操办婚事,此事当由总监军部拿出个章程,然后下发全军统一执行!”
什么是“二五二营”,如何“统一执行”,宋振宗不懂,郑安民也不懂。但是他们都知道,军官们一律婚禁的老规矩终于松动了。
看着笑逐颜开的宋振宗,郑安民心里祈祷:
对不起了县主,臣虽然把您的意中人给卖了,但这也是为了您好!
天家贵女、大明县主,总不好天天关柴房里吧!若是女追男的消息传出去,这天家的体面何在?您将来又如何嫁人?
再说太平王妃娘娘和锦衣卫李千户的请托,下官身为蜀府长史,总得有个交待吧!
郑安民心里祈祷太平县主不要找他的麻烦,脑中却不断浮现最近关于罗姑娘的传闻。罗姑娘突然当众干呕,难道是有了身孕?
各种可能在郑安民脑中来回拉扯,最后他终于在心中感叹:
哎,什么时候世子您给自个儿开了婚禁,
那才是正事!您的事,不是您的事,是我们大家的大事!是蜀地万民之事!
……
荷尔蒙过剩的宋振宗想着他的心上人小红;
善调阴阳的郑安民想着太平县主、朱平槿和罗姑娘;
而上位者朱平槿却想着他的大明天下。
在干部们关心的婚禁问题上做了重要指示,朱平槿便问起了关心的问题,一个关乎蜀王府未来发展方向的战略性大问题,一个必须凝聚蜀王府上下干部共识和意志的大问题。但这个所谓的大问题,不是最近才冒出来的新问题,而是一个老而又老的老问题。
那就是护国军一旦出省,军事力量的主要投送方向或者投送地区在哪里?
即军事力量的战略重心在哪儿?
现实的方向有三个:北、东、南。
三者必择其一。
朱平槿最早尝试战略方向的选择,是在泸州。
在护国军的前身护商队即将北上川北与土暴子掰手腕之前,时任总参谋长的贺有义向朱平槿建议,实施“北守南攻”的策略。
即利用少量军队在川北与土暴子争夺要点,主要资源则投放到张献忠再次清扫过的川南泸州附近。
当时,刚刚管蜀王府事的朱平槿手中仅有很少一点兵力,又急于扩大蜀王府在全川势力,巩固自己的地位。因此,贺有义的建议得到了朱平槿两口子的大力支持。
松林山整编尚未进行,就来了个规模宏大的“四川填泸州”。
谭思贵三个排百余人和高登泰的土司兵率先进入泸州,拿下了泸州的土皇帝马应试,随后掩护着十万百姓陆续进入了泸州这个各方力量薄弱的真空地带,建立和控制各级政权组织,组织百姓屯垦和开荒。
一年过去了,如今泸州已经成为蜀王府各地王庄的样板。
泸州王庄控制着泸州、合江、纳溪、江安等一州三县的地方官府,控制着泸州卫和九姓长官司一流一土两个军事单位,控制着约二十万迁移与投献的庄户,控制着一百二十余万亩耕地。
在农业、工业以及社会管理等诸多方面,泸州都走在了四川王庄的前列,甚至成为了王府干部的培训基地。
这一切都说明,“北守南攻”的策略和“四川填泸州”的决策是完全正确的。
在一省一地如此成功,那么能不能将这个策略放大到更大的范围中去呢,比如全国的范畴?
从朱平槿所在的成都府放眼向南,有川南山地,有云贵高原,有广东广西,这些地方总的来说地广人稀,发展潜力巨大,还是朝廷统治力量的薄弱区。
如果能趁着朝廷与闯贼纠缠中原、无力南顾之际,趁机拿下贵州,进而席卷滇桂粤三省,从而在中国的西南部数省形成一种事实上的割据,便可极大地提升朱平槿的实力,确保朱平槿有着广阔的战略后方。
这种战略,朱平槿称之为“南向战略”,又诗意化的称之为“向大海进军”。朱平槿将贺有义放在泸州,后来又将他调往遵义,扩编他统率的护国军第六团,实施上就是用贺有义来为南向战略背书,用他的实践来试探能不能闯出一条向南的道路。
然而,这条南向之路很快遭到了来自蜀王府内部的干扰和反对。
一股更强大的力量将护国军推向了东方,推向了那条宛如银带一般缠绕在华夏大地身上的大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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