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反王刘维明的招安,是朱平槿的广安最大的收获之一。除了眼睛看得见的,还有眼睛看不见的。
土暴子在巴山的活动情况通过刘维明的嘴,第一次清晰展示在朱平槿的面前。有了刘维明描绘的全景图作指引,军情局以前收集的许多支离破碎的情报,就可以一块块拼凑起来,构成具有实用价值的信息。
四川土暴子在巴山的主要基地,在三处。
一是太平以东的川陕楚豫四省交界处。此处地广人稀,活动范围几乎不受限制,但是粮少人少,容易饿肚子,所以是土暴子迫不得已才会选择的栖身之地;
二是太平以西、巴河以北至汉中的米仓山南北地区。这里毗邻汉中盆地和四川保宁、顺庆两府,粮多人多,既可以前出抢劫,又可以随时退回深山打游击。因此成为土暴子的主要活动区域;
三是广元、百丈关以北,南江以西的米仓山西翼地区。因为地处川陕通道,朝廷于此地集结重兵,控扼关隘,对土暴子的流动形成了很大的阻碍。尤其是广元到百丈关一线,是一个东西贯通的走廊地带,又称“米仓走廊”,成为土暴子南下的一道天然防线,因此土暴子轻易不越过此线。
“挤”的战略,已经在朱平槿、廖大亨等大明朝蜀地藩抚决策阶层中形成共识。可往哪儿挤,是个大方向的战略问题。
从消灭土暴子和安靖四川的角度,应该往川陕楚豫四省交界处挤。但是这与朱平槿的政治目标和军事目标相悖。因为朱平槿想控制汉中,就得找一个政治上和军事上的理由。向广元以北挤,土暴子恐怕又不配合。
最理想的方案,还是向巴州以北挤。把土暴子挤过米仓山,让他们去找汉中瑞王的麻烦。等到瑞王和陕西官府大叫大喊,川军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进入陕南,控制汉中盆地这块兵家必争之地。
占领汉中盆地,自然便要占领汉中城和周边各县城和关隘,而这个计划的理想执行者,便是川北镇。
川北镇是四川最大的军事集团,加上松茂和龙安两地的驻军,总兵力超过三万,控制着川陕、川陇、川藏边境的众多城池和要隘,是四川进入陕西、甘肃的主要通道。川北镇的许多将领参加了平定奢安之『乱』,在残酷的战争中积累了丰富的山地作战经验;卫所军士垦荒戍边,娶妻生子,早已与当地融为一体。
朱平槿要和平掌控四川全境,川北镇是他绕不过去的一道坎。
欲掌控川北镇,有两文一武三个人很重要,其一自然是四川巡抚廖大亨;其二其三则是川北道龙文光与川北总兵。现在廖大亨是自己人;龙文光是个书生,既未见面,也未表态。但他与廖大亨有同年之谊,对廖大亨的军事部署和民生施政也是支持的。目前关键的是川北总兵人选。
川北总兵虽然只是正兵营首领,但他职位最高,在战时可以指挥所有编制内的官军。而且他是军籍,代表着军方的利益,对川北大小将门有极大的影响力,因此这个职位绝对不容小觑。
王朝阳是正兵营的将领,老将甘良臣自然要为王朝阳兵变一事负责,成为四川向朝廷交待的替罪羊。甘良臣的川北总兵一职保不住了,那么朱平槿必须考虑甘良臣的继任者。
然而,这个人选的出炉却非常困难,因为现有的护国军将领或者职位太低、资历太浅,或者蜀王府痕迹过重,容易引发川北将门的反弹,都不是川北总兵的合适人选。与其坐等朝廷派出川北总兵,还不如从川北镇的现有将领中遴选,先占了坑再说。
在广安,钱维翰曾给朱平槿推荐了副将刘镇藩。但程翔凤反对,可他也不能拿出合适的人选。藩抚明确合流后,朱平槿征求廖大亨的意见。
廖大亨的意见很明确:副将刘镇藩、丁显爵、张奏凯、朱化龙、凃龙;都指挥罗大爵、都指挥佥事鲁印昌,参将游击曾英、王祥,游击杨展等人,都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将领。但是,川北总兵一职非刘镇藩莫属。他的的理由很充分:
刘镇藩不是川北将门,甚至不是四川人,在四川根基不深。但他与川北将门有多年的交道,私交人缘也不错。他有资历、有战功、有屯田养兵的经验,还守规矩、敬上官、没有野心。在川军各部的将官中,刘镇藩是蜀王府二台三司控制川北官军最理想的代理人,而且只有他才能担起整合川北营兵、卫所这副重担。
除了以上可以公开的理由,廖大亨还有一个不能公开的理由。那就是川北总兵必须足够效忠朱平槿,必须支持他廖大亨,将来能够执行朱平槿和他占领汉中的秘密计划。
廖大亨的理由似乎已经很充分,但是朱平槿依然没有急于表态。因为朱平槿觉得,比起政治上的需要,刘镇藩本人的指挥能力和指挥风格才是更重要的。
遏制土暴子、挡住李自成,是川北守军的主要作战任务,刘镇藩是否能够完成?
刘镇藩的作战风格,是否能够为四川的北大门,构筑一条坚不可摧的钢铁防线,让朱平槿能够腾出主力,东出夔门,与他心目中最大的敌人——张献忠决一死战?
如今,刘镇藩提出对土暴子“勒兵缓进”的主张,让提倡“慎战”的朱平槿看到了两人思想上的共『性』。
小部队的指挥官可以大胆夜袭、百里穿『插』,但是决定国运的大将必须持重。
小部队败了,不过是一隅之失。大兵团败了,就会产生骨牌效应,使局势向灾难的方向无可挽回地滑去。
多次战术『性』的失败都可以用一次战役或战略『性』的胜利来挽回,但一次战役和战略的失败却不可能用几场战术胜利来挽回!
这就如同战列舰与巡洋舰在使用上的差别。
用年轻持重的刘镇藩来取代老迈的不思进取的甘良臣,朱平槿已经在心里决定了。可是,朱平槿还需要刘镇藩的确认。
“清扫周遭、勒兵缓进,当然乃万全之策。”朱平槿脸『色』不变,一双眸子紧盯住刘镇藩,“只是目前情报显示,马大人和张将军当面对阵之敌,有震天王白蛟龙、行十万呼九思、夺食王王友进、整齐王张显等四家土暴子共数万人!敌众我寡,本世子与廖抚判断,如不迅速施以援手,马大人和张将军那里恐遭不测!”
“世子和抚台大人心系将士安危,末将感怀于心!”刘镇藩离座,恭敬地向朱平槿和廖大亨两拜,“只是末将愚见,以土暴子之力,短时间内吃不下张营!”
“这是为何?”
“据末将所知,张营有兵四千余,其中卫所之兵千五,新募之兵两千。此外,张营还有楚地老兵八百,其中张奏凯及李祥春之家丁三百。张奏凯是老将,其排兵布阵,定是以卫所兵与新兵守外围,以老兵家丁守核心。如此一来,土暴子合攻张营,先打的是新兵辅兵,然后是卫所兵,最后才是老兵和家丁,因此土暴子必然越打越难。即便万不得已,马大人和张将军也可以突围,那些家丁大都是有马的……”
“哼,刘副将言之有理!”廖大亨帮朱平槿表了态。
“此外,末将还以为,土暴子之所欲者,并非马大人与张将军之首级。他们惦记的,只是渔溪场的粮食和军资!”
刘镇藩得了巡抚大人的肯定,明显放松了许多,说话也不再干瘪瘪的:“世子和廖大人请想,那土暴子死了这么多的人,得一对无用的首级来干啥?他们打仗,或者抢东西,或者争地盘。那渔溪场乃是平坝,争来也守不住,那还争来干啥?故而末将估计,土暴子他们猛攻马大人和张将军,既想打破官府对他们的围剿,重创官军士气;又想捞点实惠的,把渔溪场里囤积的粮食和军械抢光。”
“廖公,张部囤积的粮食有多少?”朱平槿问道。
“这可说不准。”廖大亨连忙摇头,“以前钱先生帮着臣估算了一下,如果只算省里发的军粮,大概只剩三千石。但如果把他们自己囤积的粮食和马粮一起计算,大约有八千石谷子和一千石豆子。”
这也难怪,朱平槿借廖大亨之手把张奏凯赶出保宁府,张奏凯当然要将自己的小金库迁往他的新基地渔溪场和千佛场。近万石粮食,不少了。够张奏凯部吃半年,也够两万土暴子敞开肚皮吃上一个月,让他们渡过难熬的春荒!
“刘将军所言有理!”朱平槿道。可他就此没有放过刘镇藩,继续问道:“既如此,刘将军准备如何破敌?”
“岳爷爷道,用兵之道,存乎一心。末将不知如何奏明……”
面对朱平槿的步步紧『逼』,刘镇藩有些心底惴惴。他琢磨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末将以为,援军此去,若带着大量军资……末将想以草包沙袋冒充军粮诱敌……”
“草包太轻,车辙不显;沙袋倒不错,只是土贼先以小队奇袭,便可知真假。这种事情要做,就要真做。”朱平槿大手大脚的富n代脾气上来了。他向廖大亨示意,廖大亨连忙点头拱手。意思鄙人既没意见,也没粮食。
“程先生,立即拟旨,传令王省吾第十八营与侯应起部以急行军速度,向千佛场开进!到达千佛场之后,听从刘将军指挥;令董卜第三骑兵营,先向铜城寨方向出击扫『荡』,『迷』『惑』土贼,然后突然转兵渔溪场,加入战场,并听从刘将军指挥!刘将军所需军械火『药』及其他物资,令后勤部如数拨给,经河溪关向千佛场输送。至于粮食,拨五百,不!一千石给刘将军……”
这是豁出护国军的家底与土暴子决战了,而且世子将指挥权交给了仅有一面之缘的刘镇藩。
刘镇藩终于『露』出了真感情。他向朱平槿长跪叩拜,表示他绝不辜负组织和领导对他的信任和重托。
“刘将军不知何时返回前线?”
“既然渔溪场急若星火,末将今日便返回千佛场!”
“午时已过,山路难行,不如将军明日……”
“多谢世子挂怀!末将来时,已令小的们在沿途留马换乘。此去千佛场百四十里,只要在河溪关渡过江去,末将便能在两个时辰内返回千佛。末将估计,到了地方,这太阳还在西边的天上挂着!”
刘镇藩安排如此周密,让朱平槿心里的最后一个石头落了地。他顿时大喜道:“好!拿本世子宝刀来!”
朱平槿在保宁府,藏式宝刀不是挂在寝室,就是由太监捧着侍奉左右。
“此刀乃本世子随身所配,参加过雅州平『乱』与岷江大战!军中诸将不听刘将军号令者,无论何人,当以此刀斩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