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一章岁末大战(十七)
广安城北的宋振宗在欢天喜地大口吃肉,广安西面的贺曾柄却在啃骨头。
贺曾柄没有张光培这样的高级内线及时传递消息,只好依靠自己的判断来确定岳池敌人的动向。
黑虎混天星王高、王光兴,无论兵力和战力都不弱于广安诸贼,而贺曾柄掌握的全部兵力只有三个营,一个火铳连、一个炮兵连、一个辎重连以及后来增援的一个天全土司骑兵连,共计约三千人马。这其中有两个步兵营是由护庄队参战连掺杂定远新兵为主体编成的,另一个营则是刚打了败仗的第十营。
不过作为一员沙场老将,贺曾柄有他自己的办法不让岳池的土暴子逃脱。
那就是最简单的方式:
猛扑上去,咬住不放!
崇祯十四年腊月二十六日上午,就在宋振宗率第三团联手于大江、贺桂的水师在广安城北围歼土暴子时,岳池土暴子在多日的寂寂无为后,突然集中了三千多人向占据广门铺西面防线的护国军孙英俊第十三营阵地发动了猛烈的冲击。
然而,肉体毕竟敌不过钢铁,蛮勇不是时时都灵。
在用陷阱、壕沟、鹿砦和胸墙搭建的防线前,在大炮、火铳和短矛由远及近的打击下,在风雪交加的极端恶劣天气中,土暴子再次遭到了惨败。土暴子数次冲击,都毫无结果,只留下更多冻硬的尸体。他们无计可施,只好于午后开始后撤,向垭口外官道上的大营溜去。
可令土暴子大出意外的是,这次护国军并未一味防守,而是立即以十、十二两个营和一个土司骑兵连的兵力发动了阵前反击。
土暴子猝不及防,顿时崩溃。在骑兵的追赶和砍杀下,土暴子难以立足,只好弃了大营,向三十里外的岳池县城奔去。
可步兵哪里跑得过养精蓄锐多日的骑兵?这些土暴子见势不妙,只好离开官道,一哄而散,向周围乡村逃去。
护国军两营步兵和一连骑兵在击溃当面之敌后,未做任何停留,立即沿着广安州到顺庆府的官道开始了对岳池县城的进攻。在他们身后不远,便是贺曾柄、李存良亲自率领的第一团团部和第十三营两个连以及全部的火器和辎重部队。
……
阵前反击这一仗,贺曾柄赢得是干净利落,己方伤亡不过三十余人,而土暴子光是俘虏,便有八九百。
陡然之间,前线局势急转直下,土暴子不仅丧失了对广门铺的威胁,而且还懵然无知地将岳池城赤『裸』『裸』地暴『露』在了护国军兵锋之下。
在追击过程中,李存良祭出锦衣卫的审人秘法,迅速查明了这群俘虏的身份和来历。结果不出贺曾柄的意料,八成以上的俘虏都是土暴子在岳池附近裹挟的丁壮。
贺曾柄当即做出判断,土暴子这次进攻,只是他们施放的烟雾弹。土暴子的真正目的,是向东北方向的渠县突围。于是,贺曾柄只用了十三营两个连留守在广门铺看管俘虏,其余所有部队都向岳池县城扑去。
天全土司骑兵第二营二连接到的命令,是到达岳池城后立即一分为三,监视岳池县城的南北西三座城门,防止有敌人逃跑。
团部骑兵排的任务更为刺激。他们需要在敌人反应过来之前,抢占岳池东门。
……
富裕的岳池县城略大于大竹县城,坐落在岳池盆地中的一块大平坝上。城墙为条石包土,高九尺,厚约七尺,周三里七分,计六百六十六丈,共有东南西北四门,没有护城河(注一)。
东城外约两里是北南流向的岳池水,城北是不高的翔凤山。广安到顺庆府的官道由岳池城东门入,北门出,所以在东门城关的官道两侧有着大片的房屋和商店。
护国军迅速而坚决的进攻,完全出乎于土暴子意料。当护国军骑兵骤然冲进东关时,许多土暴子仍在酒肆里寻欢作乐。可因为街面上的土暴子到处『乱』跑,减缓了骑兵排的前进速度,所以骑兵排未能按计划及时抢占城门。
但护国军的白天奇袭也并非毫无收获:厚重的木城门在逃命的人群前轰然关闭,那些没有及时进城的倒霉蛋,只好向官军跪地投降。
腊月二十六日傍晚,护国军在经历了三十里的急行军后占领了岳池县东门城关。几乎同时,土司骑兵封锁了岳池县的另外三座城门,一个关门打狗的战役态势基本形成。
城里的土暴子惊慌失措,不知道包围他们的官军有多少。等他们清醒过来,决定派兵出城反击时,天已经黑了。这时代因为技术和营养的原因,很少会有大规模的夜战。土暴子只好悻悻收兵,准备第二天再出城反击。
然而,土暴子再次误判了。
护国军不等土暴子反击,就在第二天拂晓前,利用城外房子为掩护,将大量的炸『药』运到了东门城门下。
卯时三刻(凌晨五点四十五分),一声巨响,岳池东门厚重的木门被炸得粉碎。早有准备的三个护国军营立即冲进了县城,与睡眼蓬松的土暴子展开了巷战。
各单位分配的任务是,尹家麟、朱平杸率领的第十营加强火铳连,沿城墙攻北门;
王怀德的第十二营沿大街直攻西门。占领西门后,转而与第十营协同,全歼北城之敌;
孙英俊的第十三营两个连巩固东门,并沿东门到南门的城墙攻击前进,占领南门;
辎重连戍守东门城关;
炮兵连把大炮架上城墙;
团部骑兵排则随贺曾柄行动,作为全团的先锋,目标直指北门附近的县衙,争取抓获两个大贼首王高、王光兴。
……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在川北腹地一块小小盆地里,一座千年古城杀声震天。护国军各路进攻矛头所向披靡,岳池城的解放即将到来。
岳池城东墙到北墙的拐角处,第十营第二连的新任副连长兼副监军杨天波正带着一个排的士兵向北门冲击。
这里的城墙宽度只能并排三人,到前面拐角处还有二十几级上升的台阶。刚才队伍冲得太猛,没防着几名土暴子从拐角处闪出来,抛下来几柄旋转的飞刀,伤了两名士兵。杨天波赶忙将部队撤到台阶下,等待火铳排跟进。
杨天波是几日前才被世子临时提拔的。第二连连长在广门铺夜袭战中临阵脱逃,还谎称接到了撤退军令,结果导致左右两翼的第三连和第一连跟着撤退,最后闹得营长和监军差点葬身火海。
在团部受了一肚子气的尹家麟和朱平杸回到十营,立即组织了军法会审。第二连连长和二十余名率先逃跑的军官和士兵被判了斩首立即执行,十余名军官和军士被判了撤职或降职。
第二连本来损失就最大,这番整顿只保留了一名没有军官的排,其余士兵全部补充到一、三、四连。朱平杸急匆匆跑到三合铺找他世子哥讨要临阵不逃的干部,朱平槿二话不说,当即从他的警卫营里点出三名班长、十余名士兵派到了第十营。这其中,就有在罗渡率先登城的杨天波。
城墙转角处没了动静。杨天波背靠砖碟蹲在地上,转身盯着他的兵鼓励道:“怎么样?是男人的跟着我再冲一次?”
蹲在前面的几个人没吭声。后面有个兵原是新繁县的逃佃户,自诩与杨天波是老乡,比旁人要亲近些,因此连忙顺着新领导的意思表态:“只要副连长你带头,我们谁不冲谁是小妈生的!”
有一人表态就好办了。杨天波给了他老乡一个赞许的眼神,正想下令冲锋,他身旁一个瘦筋筋的兵开了口:
“副连长,前头拐角又直又陡,我们一上去就被人家拿飞刀甩下来……”
剩下的话那个兵不说了,意思不言自明。
杨天波有点生气。几天前才打了败仗,这群左护卫的孬兵依旧是半点血『性』都没有,真是烂泥巴糊不上墙!
他压住火气,稍有讥讽反诘道:“依你说,有什么办法既能冲上去,还能不死人?”
那兵眼珠提溜一转,片刻后『露』出了丝阴笑。他给杨天波出主意:“副连长,我们不敢『露』头,土暴子也不敢『露』头。不如这样……嘿嘿!”
“丢鞋惊敌之计倒是可行。”杨天波憋住笑意道,“可这靴子毕竟不是火雷,砸不死人的。要想冲过去,还得人上去。”
那兵不服气了,嘴一歪就反驳杨天波:“那可不一定!我们在街上打群架时,手里先捏一把沙子。等到靠近了,先把沙子撒出去,『迷』了对方的双眼,然后再冲上去暴打!嘿嘿!”
前面另一个兵也是左护卫出身,见这个家伙说得快乐,嘴巴发痒,立即发声纠正道:“你撒沙子有屁用!要按我说,要撒石灰才管用!”
“好了!都闭嘴!”杨天波忍不住出声制止。手下的兵是一群城里街痞出身,是他上任前万万没想到的。
这时后头有声音传来,说火铳排上来了。杨天波一听这消息,连忙让手下挪一挪贵『臀』,让火铳排长过来。
那火铳排长小心翼翼保护着要命的火绳,从狭窄的人缝里挤过来,见着杨天波,立即责问他为什么不进攻。
见战友误会,杨天波便向他解释,前面拐角处藏着土暴子,他们一上去就甩飞刀、钉长枪,已经伤了两人。刚才他们商量了个好办法,如此这般……
“这火铳可是世子的宝贝!”火铳排长立即不干了,“我们排好容易才一人一杆!谁也没有多的!”
“借一杆就行,用完了便还你!”
“你们十营是短矛兵,使短矛还可以。可使这火铳,那是要经过长期训练的!”
火铳排长的话里话外,就是瞧不起这群耍短矛的步兵,这下激起了第十营第二连第一排全体士兵的公愤。新繁老乡已经弄清楚了他们副连长的光荣历史,连忙出面为新领导站台撑腰:
“我们连长可是世子警卫的出身!能骑九尺烈马,能使丈二长枪,十八般兵器样样能行!一杆火铳自然不在话下!你们火铳兵参加过罗渡之战吧!听说过首登罗渡的英雄杨天波否?杨老令公之杨,天波府之天波!世子亲自给我们连长取的名字,够威风吧!”
杨天波的新繁老乡说得不错,这火铳排长当时果真就在第四营战列中,亲眼目睹了警卫骑兵冲上罗渡的土墙,为全军鸣铳报警的一幕。他不得不把火铳摘下来递给杨天波,告诉他火铳已经装填完毕,一搂扳机便发火。
“我不要火罐和子『药』,只要刺刀!”杨天波道。
注一:数字出自《岳池县志》。岳池的护城河为清代所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