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微亮,朱平槿正抓紧最后的时间香甜的酣睡,却被涌入的一大堆战报叫醒了。他拭着眼屎萎在床上,令小太监将贺曾柄的奏报读了一遍。听完之后,朱平槿皱了皱眉头,吩咐小太监立即洗漱更衣,并将几位先生请来。
舒国平的眼睛血丝密布,看来这几日他也没有睡好。看了贺曾柄的奏报,他立即喜上眉梢:“妙啊!贺团长拿下了广门铺,就掐断了岳池与广安间的联系。这样,护国军便有了大范围用兵之自由!或广安、或岳池,俱可兵锋所指!若拿下了岳池,与陈有福取得了联系,三个团便合兵一处,足以应付任何一方土暴子,可谓立于不败之地!”
可他想了想,又摇摇头道:“只是如此一来,我们昨日之计划便被彻底打乱了。原计划两团会合后,三团以四个营之兵力,埋伏于土暴子必经之处,趁敌追击赵 荣贵部,半路侧击,一举将敌歼灭。一团以两营之兵力伏于城北,待敌城内留守之残敌北撤,突然杀出,将敌裹挟之百姓,抢掠之财物全部截下。贺桓、祝义才昨日已对广安城南作了抵近侦查,他们发现土暴子正在广安城新南门附近之高岩一带扎营布防。他们选定之伏击阵地,就在高岩下一处山丘背后,虽在敌阵之前,却不易被敌人发现,正是灯下黑之地……”
舒国平滔滔不绝,孙洪却没有说话。他从舒国平手中拿过奏报看了,又静静还给了小太监。
朱平槿察言观色,等舒国平不再说话,便道:
“拿下广门铺,昨天尚不能做此设想,今日贺将军就已付诸于行动,这是一招打蛇七寸,兼顾两面的好棋!
只是这广门铺既是广安之门,也是岳池之门,乃兵家必争之要地。黑虎混天星王高、王光兴失去此地,则岳池北归渠县、巴山之大路已经被护国军掐断。如此一来,黑虎混天星要么困守岳池一县、坐以待毙;要么星夜北逃,撤往北边的金城大山或东北之渠县,与争天王合营;更有可能的,是现在就发大兵与我作坚决争夺!这样我第一团之大部兵力很可能在广门铺被岳池土暴子牵制住,或许现在已经开始交战!
舒先生,你要立即重估战局发展,考虑到我军被迫两面作战之可能!”
“臣遵旨!”舒国平回答,“只是臣以为,赵 荣贵以一营之孤军千里逐利,兵法云:必撅上将军!土暴子已与广安教匪合流,战力大增。赵营一败,贼人势必趁势攻我,广安这边,亦不可不防!故学生以为……”
一个洪亮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原来是廖大亨。
“无妨!赵 荣贵部自蹈死地,怨不得他人。加上江面一路,如今广安城已三面被围,仅有北面开放。纵然赵 荣贵部全军覆没,只要守住罗渡,亦对大局无碍也!”
廖大亨大步走了进来,红光满面,精神极好。
“以老夫愚见,即便广安贼人赢了赵 荣贵,也不得不北撤渠县、三汇等地。广安坚城,我们唾手可得!世子可知何故?”
朱平槿被廖大亨一提醒,立即想到了谭思贵刚送来的报告。那报告上说,教匪在标子山上断粮五日。昨日本应有一船粮食送到,谁知到了晚上,这粮食依旧未到。昨晚崔成儒连夜袭标子山,发现三百教匪几乎全部饿晕,个个束手就擒。崔成儒连毫发未伤,捡了个大便宜。另据水军江面上抓到的俘虏交代,敌船正是去标子山送粮的。只是一艘三百石的大船,搜出来的粮食却仅有三十石不到。
“敌乏粮殊甚?”反应过来的除了朱平槿,还有舒国平。
“舒先生猜的不错!”廖大亨向朱平槿拱拱手,一屁股坐到了上首,“土暴子专以抢掠为生,到一地则一地为空。巴山为其老巢,故其在巴山为土贼,在山外则为流贼。既是流贼,又岂会常住?往往攻取一地,抢完即弃之,极少长期盘踞。老夫从崇祯七年即与土暴子打交道,尔等秉性,老夫深知之!老夫料定,他们赢了赵 荣贵,抢了军器甲胄,便要裹挟百姓弃城北逃,那时世子再择一地……”
廖大亨说着,便给了朱平槿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这个老狐狸!朱平槿虽在心里骂他阴险,但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有理。张光培刚送来的情报上说,广安城现有教匪和各路土暴子一万,教民百姓五万。这六万人已经在城里坐吃粮食四十天,这广安城里的存粮,还能让这六万人吃上多久?正是因为缺粮,何加起才派葛君赐领兵出城打粮。可葛君赐粮食没抢到,却被出门清剿扫荡的朱平槿抓了个现行。
既然有了土暴子无力据城死守这个基本判断,朱平槿便轻松下来。
广安城南有西溪河,有罗渡镇,还有水军沿渠江侧击,防敌南窜的难度并不大。敌人不能南窜,又不能据城死守,便只好寄希望于大败赵 荣贵,从他那里抢些军资。
想到赵 荣贵,朱平槿便微笑着问舒国平:“以赵 荣贵部行军速度,至少要明日才能到达广安城下。或许后日才会交战。舒先生,既有两天闲暇,你看我等该做些什么?”
“其一,择合州团练之精锐与护国军合编,组建合州护庄大队,守备罗渡及镇北诸要点,防止赵军之溃兵四处作乱,甚至变成土暴子!此一来,亦可防止土暴子和教匪南窜!
其二,将第三团团部及大部骑兵、炮兵和辎重北移至广安城西边,掩护第一团与岳池之敌争夺广门铺!”
“还要让广安贼人都看见?”朱平槿道。
“正是!”
“哪一营与合州团练合编最合适?”朱平槿再问。
舒国平与孙洪略一商量,便由舒国平禀报:“第四营!”
见廖大亨微微颌首,朱平槿最终点了头。众人告退,朱平槿却将总监军孙洪留了下来。
他抹去笑容,沉下脸来,对孙洪道:“贺曾柄违抗军令,擅自攻取广门铺,竟置我军作战重心转移。依军法,当如何处置?”
不待孙洪回答,朱平槿又道:“崔成儒连虽有战功,但在潜伏待机时暴露目标。那些教匪打不赢,跑不掉,无奈之下竟以撒尿之计成功迷惑崔连。谭思贵和杨捷审问俘虏,这才知道崔连有士卒在潜伏时擅自抽烟,被敌首领发现!此事虽不大,也未造成恶劣后果,但仍不可掉以轻心。谭思贵、杨捷主动上报此事,说明他们并无袒护下属之意,这很好!先生身为护国军总监军,有何建策?”
……
朱平槿问策于孙洪时,坐落于两山间隘口处的小镇广门铺,已经听不见多少厮杀的声音了。
一夜残酷的战斗已经基本结束,可仍有些残匪不肯投降,还在躲藏顽抗。第一团第十二营的士兵们在街上逐巷逐房地搜索,将那些藏身角落的土暴子揪出来。广门铺虽然不小,但限于地势,只有一条主街,即广安通往岳池、顺庆府的官道。广门铺的大小巷陌都分布于这条官道两侧。第十二营的士兵们充分利用广门铺狭长的地形特点,将清剿区从东到西分作数段,先用部分兵力封锁,然后集中兵力逐段清剿,取得了很好的效果。
第十二营是由原第一营三连、成都县、郫县两县的护庄队参战连和在定远临时编成的新兵连组成,营长是原成都县护庄大队大队长、蜀王府左护卫世袭百户王怀德。王怀德与宋振嗣、刘连擢、陶先圣等人一起护送世子朱平槿到碧峰峡,然后留在那里参加了集训。此番参战,他是直接从都江堰的岁修工地赶到金堂就任的。
王怀德最大的特点,就是执行上级命令的不折不扣。
当第一团的前卫第十营被广门铺的敌人打退时,心急火燎的贺曾柄立即命令刚刚赶到的第十二营加入战斗。虽然第十二营的士兵非常疲倦,但王怀德还是毫不犹豫地率军冲了进去。不仅重新夺回了战场主动,而且还将困在一所大宅里的尹家麟、朱平杸解救了出来。
两营联手,兵力倍增,广门铺的近千土暴子再也抵挡不住,只好向岳池方向撤退。可未等他们冲出隘口,就遭到了埋伏在官道上的第十三营一连和火铳连的联合打击,团属骑兵排在贺曾柄的亲自率领下,也及时赶到往来冲杀。艰苦的广门铺战斗终于尘埃落定。
被烟火燎得焦头烂额的尹家麟、朱平杸站在团部的院子中,脸色通红。
不到一个时辰前,这所院子还是他们的受困之地。土暴子攻了几次,都被走投无路的王府亲兵们打了出去,于是土暴子丧心病狂点燃了附近的房子,还把火把扔了进来。
好在这院子就在镇子东头,周围房子稀疏,本身又是座砖瓦房,防火效果较好,院子边上还有个小小的莲塘。
尹家麟、朱平杸见到火起,立即指挥十营四连百余人的残兵撤到莲塘周围,依托院墙防守。幸好不久之后第十二营的救兵便来了,二连、三连和新编一连的溃散部队在三连长方鼎铉的指挥下在镇外重新集结并反攻回来,不仅打退了敌人,还扑灭了火头,他们这才没有殉国。
哗哗哗,带着铁甲抖动和摩擦的声音,两人走进了院子,正是贺曾柄和王怀德。
见到尹家麟、朱平杸,贺曾柄身后王怀德悄悄皱着眉给他们使了一个眼色,意思是团长震怒,情况不妙,大哥和公子要小心。
贺曾柄走进院子,旁若无人地在厢房边的水缸里舀了瓢水,大口灌了下去。他没顾及胡须上还在掉落的水珠,急声吩咐王怀德道:
“一营攻占了东面的三合铺和附近的山头,完全控制了官道,并且逼近了秀屏山。十三营已经占领西面隘口防御阵地,正在构筑工事。孙英俊选的阵地不错!垭口最窄之处宽仅约七十丈,把垭口北边的望子山和南面的秀峰山两条上山小道都掩护住了。
你营要加快清剿!别婆婆妈妈的,不降者杀!清剿完成,立即赶到镇西头做孙俊的预备队,帮助他构筑工事。告诉士兵,工事不做完,不准睡觉!养兵千日,用在一时。这个节骨眼上,就是用他们的时候!”
贺曾柄口中的孙英俊,是十三营的副营长,代理营长。孙英俊原任新繁县护庄大队副大队长,曾经当过碧峰峡的组长。他在雅州最先攻占南门,封闭了乱贼难逃的大门,由此获得了世子的嘉奖。这次动员后世子点名,让他代理了十三营营长。
十三营是由原一营四连、灌县、新繁县两县的护庄队参战连和在定远征召的新兵连组成的。而这个一营四连也是个在成都编成不久的连,并非许守财带的老一营四连。许守财带的老一营四连与部分贺家庄丁已经合编为南部县护庄大队,目前正驻守在护国军在川北的后勤基地——新政坝。
打发了王怀德,贺曾柄终于注意到了院子中站立的两人。他手按腰刀走过来,一双眼睛喷出怒火:
“尹大人、朱公子!蜀王府左护卫三百年亲兵之威风,今日被你们丢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