饥民溃逃下来,犹如决堤之水。
这时,黎虎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自己为什么不能脱离黄鹞子,成为与其他各路姚黄首领平起平坐的掌盘子。
他今年正旦曾拜见黄鹞子,见过掌盘子的人马。黄鹞子手下也就一万多,大部分喽啰依然眼前这般模样。可黄鹞子有一点他根本比不了,那就是军中的数百老兵。这些老兵有跟着黄鹞子多年的兄弟,有些是收编的官军和惯匪。他们形成了军队的骨干,将一盘散沙般的饥民暴民凝聚成一个有战斗力的整体。
“可惜老子没有!”黎虎恨恨地想。他手边能用的老兄弟,也就几个跟着他一起造反的达州衙役和街上流氓,连一个能打仗的大将都没有!
“如今怎么办?”黎虎的脑门上渗出了汗水。必须将逃跑的势头阻止下来,否则那些饥民会直冲中军,最后演变为一场可怕的大溃逃。用督战队杀人方法是不成的,因为他身边的老兄弟寥寥无几,对那些惊恐中的饥民有震慑力的大将根本没有。把他们派出去强行拦在路上,只会使他们陷入饥民的无情践踏中。
黎虎正在两难,一名身形高大剽悍的年轻人站了出来。他里面穿着上好的缎子,外面却裹了件肮脏的老棉袄,看着难以言表的怪异。这人便是熊家坳侥幸逃脱的熊春。
“当家的,官军有火器,我们也有!”熊春道,“他们怕官军的火器,就不怕义军的火器?”
黎虎左一巴掌右一脚把周围那些发愣的手下赶走:“快把掌盘子送的三眼铳拿出来打放!拦住那些混蛋!”
“还有个法子可以制住火器!”熊春嘿嘿笑道,笑容中带着淫 秽,“以阴克阳!”
……
首次上阵,蔡绍諴身着护庄队制式的皮甲,胸前捆着铁片衣,与冯如虎并肩站在站在北城门上的了望台上。刚才土暴子大溃逃,北墙和西墙的乱民一跑,南门那边跟着跑,转眼间四门便没了敌人。现在土暴子被他们的首领集合到了北门,估计正在打气鼓劲,为下一波进攻做准备。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蔡绍諴心里默念,再顶过两波进攻就算万事大吉。
仿佛听见了蔡绍諴的心声,冯如虎大声说道:“不会再有两波了!他们要动歪脑筋!”
土暴子重新集结起来,向北墙推进,进到一百五十步后便停了下来。队伍中推出二十几个年轻妇女,手被绑在身后。她们木然地被一群兴高采烈的男人推搡着,继续往前走。进到七八十步,那些男人开始粗鲁地撕扯她们的衣服。
土暴子们的奇怪举动,让蔡绍諴发了懵。难道他们要在阵前当众侮辱那些女人?
“阴 门阵!”冯如虎阴沉着脸道,“贵州杨应龙叛乱时,苗人便用过这招,专制官军的火器!听卫里老人讲过,可以洒狗血雄鸡血破之!”
蔡绍諴第一次听说什么阴 门阵。没等他反应过来,城下那些女人已经脱了裤子,又被刀子威逼着叉开腿,将两腿间黑黢黢的一坨亮在了城上的老少爷们面前。女人周围的男人立即用撮箕抖动和扇子拼命扇动起来,仿佛可以把女人们下体的阴气扇到城墙上。
城墙上开始出现骚动,男人们虽然看得高兴,但凭谁都知道这是种巫术,所以个个喜中带忧。这时韩大树气喘吁吁地从城墙的另一头跑过来,一路上将当道的壮丁推开,边跑还边喊着什么。
“找条狗来!”冯如虎铁青着脸站在望台上大喊,他的家丁冯长贵正在等候命令,听到后立即往城下跑。
“等等!”蔡绍諴制止道。
“冯千总!蔡监军!”韩大树上气不接下气跑到望台下面,“找条狗杀了,涂到火罐和火铳上,一准破了他们的阴 门阵!”
“不需要!”蔡绍諴爬下望台。
韩大树急得跳脚。火铳是他的连在用,火罐也是他的连做的。若是关键时候不响,岂不是误了大事!
“蔡监军,这是阴 门阵,老辈子都见过的!只要狗血鸡血一凃……”
“用不着!韩连长。”蔡绍諴又大声喊一句,让那些盯着势态发展的壮丁和士兵们都能听到。
“为什么……?”
蔡绍諴站到城头,拍拍韩老汉的肩膀,让他镇静下来。
“先不告诉你为什么。韩连长,你背上火铳装了药子吗?装了就朝天打一铳!”
韩大树将信将疑,看了眼冯如虎,见他也是好奇,便将火铳取下来朝天一扣,火铳轰然打响。
“看见没有!”蔡绍諴这下有话说了。
他挥动着臂膀,对城墙两头的人大声吼道:“这些火铳都是世子亲自设计开光的,那是百毒不侵,万邪不破!为什么?因为世子是观音菩萨座下的散财童子转世,是天上的正神!俗话说,邪不压正!土暴子那些魑魅魍魉(CHIMEIWANGLIANG)的小把戏,岂能入正神法眼!”
“万一世子的法术不灵……”韩大树犹豫着咕哝。
“韩老木头,你那木脑袋里装的就是木渣子!”刚才还在看热闹的冯如虎突然发火了,制止了韩大树往下说,“你忘了你世子亲兵身份吗?”
“小的也是为了不误正事……”韩大树小声辩解为自己辩解。
“好了,韩老木头,土暴子的法术也玩得差不多了。你把全连集中起来,装填独子!” 冯如虎命令道。
独子就是大铅子,一粒便是一两六钱重。
全连一共十八支火铳,还有冯家五张弓箭。目标自由选择。距离大约六十五步到七十步,无论是火铳还是弓箭都到了射程的极限,能否有所斩获,没人有把握。
城头上的壮丁和城下的男人女人都傻傻地看着城上这伙的人头晃动。经过冯如虎坚持,蔡绍諴亲自站到了望台上。他高举小红旗,只见猛地往下一挥,弓箭嘣的一声弦响,然后就是火铳的连续爆响。
箭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窜上了天空,可没等它们拐弯冲向地面,阴 门大阵中一名全身赤裸的女人,突然身体往后一仰,重重栽倒在地,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叫声。
原来,她的左胸被一发铅弹直接命中,柔软的铅弹瞬间变形,变成了一个薄饼,在变形的同时,将携带的大部能量快速传递到了目标上。能量的快速传递,有如大锤的撞击,脆弱的肋骨立即断裂,使她的整个胸部完全凹陷下去,压碎了里面的内脏。附着在肌肉与骨骼上的铅子,利用剩余的能量,将弹着附近的乳腺连同肌肤一同撕裂,露出了大块血肉模糊的胸腔。
啊!
终于有女人发出了非人的尖叫,光着屁股撞撞跌跌往本阵跑去。即便前面刀枪棍棒的丛林,神经已经崩溃的她,依然一头撞了上去。
……
城头上的百姓欢呼雀跃,士气大涨。
蜀王府的小世子果然是正神,开过光的大火铳果然是神器。在世子面前,在火铳面前,土暴子的歪门邪道不堪一击,留下的尸体便是明证。
蜀世子大破阴 门阵。
这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很快就将通过大竹百姓的口口相传,传遍四川,走向全国,钻进他老婆不能藏污纳垢的耳朵里。
阴 门阵被破,土暴子首领黎虎自然暴跳如雷。他将逃回来的女人全部砍了,然后亲自驱使大队乱民直冲北墙而来。
“再而衰已过,这才是三而竭!”冯如虎哈哈大笑道。他一边低下头,躲避飞蝗般的石头,一边命令他的家丁把马匹准备好。
趁着刚才土暴子逃窜,搭在城头上的梯子已经被守方拉上来不少。而这次土暴子没有同时冲击西墙和南墙,所以留在那边的梯子现在也用不成。好在北墙外的地上还躺着不少梯子,土暴子们便把它们重新竖起来搭上了城头。
十几个陶罐又被点燃了扔了下去,土暴子这回有了经验。他们时刻盯着头顶,见着冒烟闪光的家伙露出来,立即尖叫着四散着逃命。等陶罐炸完,他们重新聚拢回来,梯子又爬满登城的人。火铳砰砰打下去,石头嗖嗖砸下去,转眼间城下死伤一片。到处是尸体,处处在哀嚎。可没死的土暴子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饥饿驱使他们不要命一般往上冲。
一名剽悍的土暴子带着一股子令人作呕的酸臭,纵身跳下了城碟。一根竹枪从侧后猛刺来,他往旁一闪,避开致命一击,迅疾将柴刀反手抡起,狠狠砍在偷袭者的脑袋上。
红的鲜血,白的脑浆,顿时吓坏了几名守城丁壮。他们转身便跑,却在城墙上留出了一段防守空白区。趁这个时机,又有十几名土暴子跳上了城头。他们在先前那名剽悍土暴子的率领下,向匆忙在城墙上结阵的三排竹枪兵冲去,转眼间距离不到五步。
砰!砰!
连续两支火铳打响,那名剽悍的土暴子在护庄队的竹枪阵列前摇晃着,鼓着惊愕的眼睛看着自己身上五六处血洞,然后心不甘情不愿地倒在地上。
两支火铳发射的霰弹,只不过打翻了一人,伤了两人,但这伙率先上城的亡命之徒顿时丧失了作战的勇气。
“还傻愣着干什么!竹枪突刺!攻击前进!”韩昌盛大吼道。
狭窄的城墙阻碍了队列的宽度,四人并排前进便已经有些施展不开的感觉,前后两面掩护的盾牌被石头打得呯砰乱响,而前后两排六只竹枪一前一后突刺,让那些冲过来的土暴子止步于竹枪阵前。他们将手中短兵器乱挥,却没有一人敢欺身上前,用身体冲乱对方的阵型。
砰!砰!两支火铳再次打响。
除了自己队友的身体之外,城墙上的土暴子无处可躲。侥幸没事的几名土暴子转身便跳下城去。没等他们从地上爬起来,一股恶臭便从身旁不远处传来。
几个被烫得皮焦肉烂的可怜鬼正在一摊黄汤中垂死挣扎。
没有人向他们伸出援手。
粪便中含有大量的细菌。在大明的医疗条件下,他们的命运早已注定。
……
“怎么样,监军,三而竭了吧!”看得高兴的冯如虎问蔡绍諴,“拿出我们的东西对付饿兵计?”
“战场指挥你说了算!”兴致勃勃的蔡绍諴道。
“好,扔下去!不过不能白吃,要用命来还!”
几筐热腾腾的蒸饼(馒头)被抬上城来,费老先生每隔几步便扔一个下去。帮忙的王萍兄弟则要调皮得多。他们的蒸饼像飞盘一样,抛得又远又散。
从天而降的食物毁灭了土暴子的战心。为了争夺一个摔在地上的馒头,他们挥舞刀枪,毫不留情地将同伴杀死。
趁着城下混乱,城上的士兵立即喊话,让那些土暴子放下武器,投降朝廷。只要投降了,天天都有蒸饼吃。
怎么回事?怎么不打了?正在阵后观战的黎虎纳闷了。他冲熊春骂道:“妈的!不是已经冲上了城头?再上去几个,那城就破了!”
没等他骂出第二句,黎虎便看见城门大开,三名官军骑兵从北门冲了出来。当先一员大将,直奔“替天行道”大旗而来。银甲红缨,黑马黑盔,长长的利刃反射着寒光。
官军只有三名骑兵。
可所有人都在抢吃的,没有任何人阻拦他们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