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国信是在瘟疫期间,应世子之邀,被他的父亲舒师傅引见给朱平槿的,同时被引见的还有他的一个堂弟和一个族弟。
舒师傅是朱平槿的老师,经朝廷注册,有正式名分。朱平槿完蛋,舒师傅会第一个倒霉。既然是同气连根,所以朱平槿要建立自己的干部队伍,首先就打舒门子弟的主意。去年朱平槿选秘书,除孙洪毛遂自荐,其他的全是舒门子弟。就连后来投靠王府的贺有义,也是舒师傅的学生。可以说,舒门子弟撑起了朱平槿干部队伍的半边天。
目前新军急剧扩大,各级干部严重不足,许多基层军官还是文盲半文盲。舒师傅教书育人数十年,桃李满天下,在四川教育界有很大的影响力。舒师傅带头把子弟送到蜀王府谋事,既可以减轻朱平槿眼下的困难,也可以为川内书生界做出表率,还可以纾缓因为土地投献政策而激起的士绅与王府之间的严重对立。正可谓一举数得。
可即便如此,进入王府做事的舒家子弟数量与朱平槿的希望值仍有很大距离。
以前投入蜀王府正宗的舒家子弟只有一人,那便是与献贼有血海深仇的舒国平。其他舒家子弟之所以对应聘王府不积极,主要还是觉得王府官没有发展前途。
他们并非矫情,舒师傅本身便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他给朱平槿当了七八年师傅,还是一个白身,离读书人治国平天下的目标那是遥不可及。好在世子对师傅非常尊重,每年的束修(XIU)和节敬准时送到,好吃好喝还有稀罕玩意儿从来都有师傅一份。
真正对舒家子弟产生刺激的还是舒国平的际遇。
舒国平原本在舒家子弟中并不太显眼,也没有太多可以称道的才华。但舒国平自从到了王府,那是如鱼得水,芝麻开花节节高。
他对外名义上只是一个王府文案,但晓得内情的舒家人都知道。舒国平在王府已经做到了护商队副总监军的高位,据说管着数千精兵。除了位高权重,每月还拿着丰厚的粮饷。即便在舒师傅这样的富裕家庭,一年三百多两银子,也不算一笔小的收入。
所以舒师傅应邀入府与世子叙谈,这随行的几个名额就成了舒家子弟明争暗斗的焦点。
最后还是舒师傅一锤定音。他说,自从当了世子师傅,舒家便于蜀王府休戚与共。国家危难,家门不幸。世子用人之际,舒国信是舒家长子,按律法是继承宗嗣的人,不去不好,去了可以表明舒家对王府、对世子的坚定支持。舒国信去了,也算彻底打开了舒家子弟进入王府的大门。但舒家人如何使用,要请世子量才而用,绝不可因为是舒家人就骤升高位。他们将来的成就,只能是由他们自己努力去争取。
……
舒国信微笑着摇着他的扇子,领着一群士绅走在官员们身后。
他现在心情好得很。他利用高登泰到任的机会,出其不意除掉马应试,彻底夺取泸州的计划,虽然遭到了谭思贵的反对,但最终得到了高登泰的同意。
就目前的情形,计划执行得顺利异常,甚至比预料还顺利。
那马应试亲率自己的儿子前来迎接,好像一点戒备都没有。马应试穿了武职的官袍,没有带刀,也没有披甲。他五个儿子虽然圆衫箭袖,腰挎宝刀,但也没披甲。并且他们由于地位较低,距离马应试还隔着好几个卫里的世袭千户、副千户。待会儿拿下马应试之时,他们很容易被护商队的士兵截住。至于泸州卫的军士,除了那站场面、举旗幡的三百兵丁,其余的一个没看见,或许他们还守在其他城门吧!
紧跟在舒国信身后的士绅,是他少年时同学,泸州秀才任之才。除此之外,还有十几位当地士绅,老老少少。舒国信认识几位,其他的大都不认识。不过没关系,有一个任之才就够了。
任之才是泸州纳溪县人,据说家里的山货生意和酿酒生意都做得很大,还有一支小有规模的船队。任之才和其他几个与舒家有旧的士绅是昨晚主动求见舒国信的。他在老同学面前痛斥马应试这半年多来形如贼匪的行为,希望新任的判官高登泰能够为他们士绅主持公道,想办法拿下马应试。同来其他几家士绅,表现得如任之才一样义愤填膺。舒国信觉得民心可用,这才突然提出了借助高登泰赴任之机,将马应试一举拿下的主意。
舒国信设计的基本剧情是这样的:
谭思贵先率护商队以保护新任判官高登泰安全的名义接管凝光门和凝光门码头,控制进出泸州城的大门。等到高登泰登岸,马应试必定率大小官员及士绅前往迎接,这就是拿下马应试的好机会。
等马应试进了城,谭思贵立即关闭城门,来个关门打狗。
然后就是高潮到了。任之才出场,他要来个拦路告状,跪在新任判官面前哭诉。将那马应试父子如何拦江抢劫,如何杀人掠货,如何霸占民产、如何强暴民女等等不法之事一一道出,总之马应试就是个十恶不赦的大混蛋。众乡绅一起附和控诉,高登泰一点头,舒国信一摔扇子,周围的军士立即将马应试父子擒拿,谭思贵和天全土司兵则率军将泸州卫在城里城外的部队一网打尽。
按照舒国信的说法,这叫“擒贼擒王,捉将并军”之计。
如此一来,高登泰上任伊始,便落了为民做主的清官美誉。蜀王府则兵不血刃,夺了整个泸州城。当然,获益者还有舒国信自己。他得的不仅有名声,还有将来在王府的地位。
按照舒国信自己的设想,只要拿下泸州献给世子,世子的封赏必能使他与堂弟舒国平平起平坐。
……
高登泰春风满面的走到凝光门前,一面与马应试亲切交谈,一面用余光瞟了眼后面。
怎么回事!
高登泰心中一沉。两名护兵呢?怎么都不在?
土司兵依旧在码头上乱哄哄的,不知道他们还在干什么。
高庆喜是怎么带兵的!心里窝火的高登泰有意停下脚步,唤过高庆喜来痛斥一番,却又担心马应试等的怀疑。
略一踌躇间,他通过前头幽暗的城门洞,看见城里骄阳下立得笔直的护商队士兵,忐忑的心情立即镇定下来。
有了那些护商队,对付眼前的这几个贪官绰绰有余了!
他不再犹豫,立即随着马应试走入了凝光门的城门洞。
眼见二公子孤身一人,与马家父子及随同官员一同走进城门洞的,护商队土司营泸州独立连连长高庆喜心里有些疑惑。
二公子的护兵呢?难道走到了二公子前头?
他名为护商队土司营泸州独立连的连长,但也是二公子的随身护卫首领。若是二公子出了事,他不仅自己活不成,连在天全的家人也要受牵连。
送信的小船逆水行舟,行得很慢。舒国信和谭思贵联名呈送的急信,他和高登泰是今天早晨才刚刚收到。收信之时,他们的船队已经离开叙府很远了。高登泰接到信,立即便同意利用自己新任泸州判官的身份协助舒国信和谭思贵对马应试进行抓捕。他一直希望出仕之后,能够当一个青史留名的好官,在船上这几日,更是耳闻了泸州的种种传言。既然泸州那边保证万无一失,他也不妨顺带为百姓干一件大好事。
决心易下,可必要的安排却很难。整个船队散在大江之上,彼此无法通信。兼之这些船都是征用的民船。船家有雅州的,有嘉定与叙府。为了防止消息泄露,做事稳妥的高登泰制止了急于通知士卒的高庆喜。只是让他上了泸州码头,立即整队进城。然后按照护商队的命令,对马家父子进行抓捕,并且确实占领泸州全城。
可是,高登泰和高庆喜都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土司兵的组织纪律性。
从雅州上船时,因为一时找不到那么多大船,所以船队中大船小船都有。长江行船,大船平稳,小船颠簸。许多士兵担心自己的包裹放在小船里不安全,所以行李大都挤在靠后的两三条大船里。
下船后,这些士兵的散漫脾气出来了。他们不是听从军官指令快速整队上岸,而是一窝蜂散在码头上,等待行李船靠岸。靠岸之后,那些士兵又是一拥而上,跳进船舱里翻检自己的包裹。
高庆喜看见一名笑容满面、皮肤黝黑红亮的大汉走过,肩上斜挎着一个牛皮挎包,手上拎着两个棉布包袱,连忙叫住他:“高汉国!二公子的护兵在哪?”
“捡包袱啊!我看见他们都在船里!”
“他妈的!”高庆喜顿时又气又急。
但高庆喜明白,现在不是骂人的时候。他一把揪住高汉国,着急问道:“你集合了多少人?”
高汉国不明白连长为什么着急。他笑笑道:“收拾好的有十几个呢!”
“不等这群混蛋了!”高庆喜斩钉截铁,“有混蛋要暗害二公子。你扔掉东西,带人给老子赶紧追上去!”
“啥?哥,你说啥?”高汉国睁大了眼睛,手上的东西不仅没扔,反而抓得更紧了。码头上锣鼓唢呐吹吹打打,气氛那么欢乐喜庆,谁能来暗害二公子?
“你他妈的,一群蠢蛋!”高庆喜怒骂道。
他的腰刀扯出来一半,眼睛似乎要喷出火来:“快!扔掉东西!老子没时间跟你废话!赶紧跟上去!二公子出了事,老子首先杀你的头!”
就在这时,高登泰孤身与马家父子走进了城门洞,后面还跟着舒先生和一大群溜须拍马的官员和士绅。
城楼上的谭思贵一推城垛,转身跑回城里一侧。
城下王三牛正顶着烈日,光着膀子,眼巴巴的望着城楼。他正等待着谭思贵的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