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云低垂,星光无踪。这一夜,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夜晚,没睡着的除了朱平槿,还有很多人。
仁寿松林山基地群山环抱的幽静山谷中,沿山边建了一百多个简陋的草棚。辛苦劳作了一天的第二营和土司营官兵正在里面酣睡。突然,隆隆作响的急促鼓声将所有人惊醒。
“全体起床!紧急集合!”各级军官军士的喊声和叫骂声在草棚前响起。数十根木桩上的火把熊熊燃烧,让松枝发出噼噼啪啪的爆响。
士兵们昏头涨脑地从狭窄的草棚里面爬起来,借助外面微弱的火光,忙着寻找自己的衣服和物品。许多士兵慌乱间穿了别人的衣服,又只好脱下来,彼此换了重穿。兵器、甲胄、水葫芦、粮袋等要求披挂的众多物件,晚上也不易找到。大家在草棚里乱摸一气,找到什么就披挂什么,披挂齐当了就赶快冲出去排队。只见山坡上到处都是乱跑的士兵,自己的连队和长官到底在哪里?
两三刻钟过去,混乱的场面终于结束了。第二营的四个连,以排为单位,站成了四行纵队。土司营以一伍为排面,也站成了纵队。
晚上一个紧急集合,竟然用了半个时辰!宋振嗣站在队列前,看着眼前这些站得歪歪扭扭,身上乱七八糟的士兵,脸上阴沉得要滴水。部队自从开到松林山基地,这段时间一直在忙于平整场地、修建军营,军事训练非常松懈。尤其是那个董卜独立连,是全军动作最慢的,真不知道他们在飞仙关如何接受的训练!
宋振嗣瞟了眼身边的王大牛,他不好当着全军的面向王大牛发火,现在也没有时间来说这件事。他向前几步,大声向全军宣布:
除特务二连一个排留守基地,其余部队因立即做好一切作战准备。天亮出发,到双流县收租院与舒监军的第二连会合待命。会合后,土司兵将绕过成都府的东城,向北门驻守的土司营营部报道。
成都左护卫作为蜀王府的亲兵,在王城内一般有数百士兵充当仪卫,还有千余士兵在省府的各个行业替刘胖子挣钱。其余的士卒,按照卫所制度,都在卫所军屯里种田。一旦战事爆发,他们才会被各级军官兼地主集合武装起来,遂行作战任务。成都府东南的华阳县和双流县交界地区,那里便是成都左护卫的军田所在。
宋振嗣第二营和徐汉卿土司营开始行动,护商队的其余几支部队也接到了世子府的秘密命令。
驻扎在温江县和崇庆州之间的高荣宣,率领土司营骑兵向双流县急进;
驻扎在新繁县的宋振宗,在向彭县开来的第六连三个排移交防务后,急率护商队第三连向成都府东门外开进;
驻扎在龙泉驿附近的贺曾柄,率领两个护庄小队做好战斗准备。
以上三支部队统归宋振宗指挥。他的任务是利用当地王庄隐蔽待机,从东、南、北三个方向监视成都左护卫。一旦接到世子发出的行动代号,立即以骑兵截断左护卫从成都东门进城的路线。如左护卫强行前进,就地予以歼灭。但如果没有接到行动代号,所属各部均不得擅自行动。
驻扎在彭山县的刘红婷,率领第一连和新组建的彭山县护庄基干中队做好参战准备,向永兴场和眉州派出监视部队,并确保永兴场和江口两个渡口的绝对控制。
至于仁寿县刘连擢率领的那二百左护卫士兵,早被李崇文安排在城外王庄,周围全是贺庭大和吕三率领的护庄队,拼命了也翻不起波浪来。
一道道命令从世子府发出,一支支部队向成都合击。这时,朱平槿和其他人在干嘛呢?
……
王爷在吟月阁拍板后第三天,陈恩才姗姗来到长春宫,向王妃宣布王爷的旨意。陈恩到来时,正好世子也在,陈恩乐得少跑一趟,把王爷给世子的旨意一并念了。陈恩非常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王妃接旨时神态平静,完全没有发飙的迹象,让他悬着的心放进了肚子。世子则对他非常优礼有加,不仅亲自把他送出长春宫,而且还赏了件据说是雅州得来的宝贝:一个顽皮的泥金孙猴子。
长春宫王妃的卧房,只剩下王妃和朱平槿两人。王妃紧紧抱着她的独生爱子,眼睛里噙满泪花。
“儿啊,你父王这是要对我们娘俩斩尽杀绝。呸!夫妻恩爱,父慈子孝,说得好听,都敌不过银子和女人!”
朱平槿把自己双手搭在母亲的肩头。他能感觉到,她的心脏在猛烈搜索,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便一字一顿道:“妈!儿子已经准备好了!”
“那你就动起来!要死,我们娘俩一起死!”王妃狠狠在手上加了一把劲,让朱平槿觉得一阵窒息。
“嗯!”
儿子应了。王妃放开儿子,独自走到梳妆台前。
“儿子你去做正事吧!妈要妆扮一下,你三婶很快就会来打听消息!廖大亨那边,他那个姓刘的亲戚也会派家眷过来!妈不能让他们瞧出端倪来。”
……
成都城墙的西南角外,便是着名的浣花溪。浣花溪之畔,有一座高大巍峨的宫观。这便是着名的青羊宫。传说老子花了三年时间从终南山穿到蜀地,便是在这里降临,重现法相。
层层宫观之内,有一处偏僻院落。玉鼎道人侯栋满脸烟灰,正在用两根漆黑的手指,小心地翻看一本《抱朴子》。以前,世子府的那个小太监还能帮忙抱柴烧火,自从小太监被召回去后,这些徒弟小童做的事情就由玉鼎道人一人承担了。
“什么时候世子会履行承诺,为本道建一座宫观啊?”玉鼎道人看书时又走神了。他想起昨日富顺王亲入青羊宫请丹之时那盛大且奢华的场面,心里不由十分失落。
自从出了世子府的大门,他便一门心思地关起门来炼丹。也不知道失败了多少次,这才炼出了一粒自认为比较满意的金丹,让小太监送进了世子府。师兄们大概知道他偷偷炼丹之事,所以也挽起袖子大干快上。声势之大,甚嚣尘上。
“师兄们为王爷炼了五粒金丹,本道也为世子炼了一粒金丹。不知本道的金丹与师兄的金丹,孰优孰劣?”玉鼎道人心中忐忑不安。
……
成都左护卫的衙署里面,刘胖子正在热情地请陈公公吃茶。
“王妃既没哭也没闹?一点反应都没有?”刘胖子欣喜之余,同样心怀疑虑。
“真的没有!刘大人,难道咱家还会骗你不成?”陈恩明显不悦。
“不是,不是,陈公公别误会。”刘胖子的肥脸上堆出一叠笑容,“本官总觉得不对。依娘娘那刁蛮脾性……常言道,这事有反常必有妖孽啊!”
“刘大人的意思是,难道王妃和世子……”
“本官也就是凭空猜猜,没有什么凭证。本官只是担心,这世子的兵……”
“刘大人提醒得好!这收兵入卫之事关系重大,丝毫不敢疏忽。现在世子的兵在哪里,刘大人可是清楚?”
“数日前,我那跛子族叔刘连擢带了封信来,说宋氏兄弟和天全徐汉卿把兵都带到仁寿的松林山去建个什么训练基地。这松林山在哪,本官也不甚清楚,好像是龙泉山北面的一个山谷里头。”
“就算世子的兵都在那松林山,既然翻过了龙泉山,刘大人就不可掉以轻心!从龙泉山经双流县进南门,最多两天时间。依咱家看,刘大人还是派个手下出南门去瞧瞧,有什么动静我们也好奏报王爷和抚台衙门!”
“陈公公说的极是!”刘胖子的笑容还是那么灿烂,“本官还想再加一道保险:王城由本官的兵在驻守,长春宫殿前也是本官的兵。世子的卫队只有五十人,都集中在世子府。本官想,只要控制了王妃和世子,他们的兵再多……”
两贼对视,抚掌大笑。
日近晌午,陈恩向刘尽忠告辞,向王爷复旨。陈恩刚迈出门坎,就见一军官慌慌张张跑进院子。
下属在陈公公面前的表现,让刘胖子很不满意。
“何事如此慌张?”
“禀大人,属下刚刚得到消息。天全土司兵突然开到北门,与原来的二百人会合。”
“什么时候到的?共有多少人?”刘尽忠板起脸发问。
“他们到的时间,大概是昨日早晨。具体人数属下还在透过关系了解,好像有数百步骑兵……”
啪!刘胖子一个响亮的耳光抽在军官脸上:“昨天早上便到了,你们今天中午才禀报!好几百步骑,走起来一长串,停下来一大片。你们都是死人啊,眼睛看不见?”
“他们驻在瓮城。那时候城门还没开……”军官捂着脸分辩。
“给老子滚!把人数查清!把领头查清楚!查不清就别回来了,自己去找堵墙撞死!”刘胖子一脚踹飞下属,望着逃窜的背影还不忘骂上几句。
“刘大人,不必为这些事情上火!咱家要赶回去向王爷禀报,还要让长史司问问巡抚廖大人,这天全土司兵是怎么回事!成都乃一省首府,又是亲藩居所,那些土司蛮子兵总不会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吧!”
第二天,蜀王府长史司便接到巡抚衙门的正式呈文。呈文道,天全土司兵在异乡三月有余,水土不服,已经有多人病倒。土司陈情回乡,经抚台廖大人和兵备陈大人多方挽留,土司终于同意用新开来的士兵替换原来的士兵。一句话,就是土司兵正常换防,王府你闲事少管。
长史司得到呈文,刘尽忠和陈恩立即知道了。他们大大松了一口气。两人各怀鬼胎,各自散了。
长史司得到呈文,朱平槿也很快知道了。他品尝着今年的新茶,手指有节奏地敲击办公桌。李四贤侍立一旁,什么多余话也不敢说。
朱平槿眼神从桌上的《农政全书》上转移到窗外。
春光透过窗棂,把最美好的色彩带进来,也把未来的希望洒遍大地。
朱平槿心中念叨。
“明天,明天!上天既然将我们夫妻带入这个时代,定是要我们完成一项伟大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