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道仁的话音落下,屋子里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安静与寂静。
毕竟,这师徒二人此次北地寻势的起点,就是从代县开始的,对于北边那位如今已经入主幽州的人物,都有着一份复杂心思。
过了好一会,那佛法简才说道:“这事,为师知道你心有遗憾,但事已至此,是无法回头了。”
聂道仁神色微变,最后点头道:“这道理徒儿自是明白,大帅其实也是明主,有大志向,更有手段谋略,早年经历更磨炼出坚定意志,与之相比,周遭几方势力,几乎没有人能与之相提并论。”
“你能这么想就好啊,”佛法简松了一口气,眼中的歉意略微散去,“但当前你这地位其实不稳,虽然有着咱们佛家众为助,更是让石大帅意识到了重要,却还不能为其首谋,原因一方面就是还有所保留,另一方面,则是还没有真正出谋定势,没有明策。”
“这也是正常,”聂道仁却看得开,“我来的时间不长,靠着师门帮助,得了大帅信任已是不错,毕竟时日尚短,要循序渐进。”
“你能沉得住气,终究是好的,”佛法简点点头,随后微微低头,“不过当下局势大变,南边亦有乱相,我等急需一个北方据点,未来也好庇佑北边的信徒,度化世人,因而也得加快脚步,况且如今压在你头上的那人,对我佛门还有误解,若能尽快取而代之,方可去除种种隐患。”
“老师说的是张君?”聂道仁闻言沉吟一下,脑子里转过种种念头,最后说道:“此人其实有大才,未来大帅要成就,不可离此人,我亦要多与其为学。”
“张宾的能耐,为师也知道,但有时却不可迷于表面,”佛法简说话之时,已经去了几分僧人气度,多了些莫名气息,“张宾此人,看着也是谈玄之人,但与我佛之念有差,你若不能将他压下,未来他必然将我门压下,当此之时,却是不能冒这个险,为师在这里给你打个底,有佛门为你撑腰,钱粮人皆有,可满大帅所学,你为佛表,侍于其前,当奋勇敢言,则大势所在,那张宾孤家寡人,靠着一二计谋必不可久。”
聂道仁听着,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点了点头,让佛法简大为满意。
随后,这和尚说道:“当前,石大帅既要灭祖,那咱们就先等着,这祖逖如今势弱濒崩,必然一战可落,随后如何谋夺冀东几郡才是关键,若你可计压张宾,则我佛无忧矣。”
听到这些吩咐,聂道仁便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跟着佛法简又问起来,接下来有没有什么具体的举措。
“就是等了,”聂道仁直言不讳,“如老师所言那般,祖逖之势不可久,重压之下,必内乱,乱后而攻伐,战而胜之,以养河间,复慑冀东,然后从容修养,当前的局面,最多七日,那河间之中,祖逖之军,必有变局。”
佛法简一听,深觉言语精妙,不由笑道:“吾徒果然高明!”而后便嘱咐,今日二人所言之事,不可泄于外,这是要保持他们佛门的庄严,不让人抓住与政合流的说辞把柄。
另一方面,今日所谈,很多涉及石勒,作为幕僚不该向外人透露,那聂道仁是知晓师父心思,才诉说出来,但有些内容一旦传开,也会被人忌讳,传入石勒耳中,可能会使得这位多疑之人起念,以至于不再信任。
二人却不知道,他们的这番对话,却是被另外一人算准了。
“那聂道仁有佛门根底,虽然性子看着和善,但已然沾染了佛家的度化之心,否则岂能来投?恐怕这会一边筹谋着如何趁着大帅一统冀州的时候,扩大他佛门佛寺的影响,一边想着怎么打压我这个大帅心腹、头号谋主,也好取而代之。”
议论此事的,正是佛法简师徒念叨着的、石勒的谋士张宾。
他那侄子张铎这时有些不解的说道:“叔父过去也曾崇佛,与人谈玄,更曾印证佛法,何以这次却要一味劝阻,反倒让那聂道仁等心生不快。”
张宾坐于屋中,品茶摆杯,侃侃而谈:“这佛门固然是好的,佛法精妙也是真的,但佛寺却不该现在就大立,毕竟寺占山河,富有沃土,不纳税、不服役,明显佃户众多,不仅不能强国,还要吸髓抽筋,我先前劝了大帅,但他却看着佛家提供的人才、商路,又觉得只有一二寺庙无关痛痒,却不知这佛家行事,向来得一进二,有一座寺,就要起两座庙,得一亩田,便要定三家佃,势入一郡,则谋划一州,实乃隐患。”
这话一说,张铎细细品味,果然觉得言之有理,他非庸俗,也曾游离,更学六书,见识多广,知晓佛家最近这些念头扩张迅速,但凡在一地生根,马上就迅速扩张,影响力一浪高过一浪,时常引起当地官府的注意。
“以朝廷之势,江左富庶州郡,自是能够压制佛寺,但大帅草创,尚未站稳,正是该拉拢世家、宗族之时,岂能舍近而求远,那佛家之人可以利用,却不可倚重,靠着一些恩惠,让他们输送钱财人,却不该真的划地为寺。”
张铎却知一二,就道:“兴许是觉得当地世家难以拉拢,于是借佛家之力吧。”
当然难以拉拢,世家传承,诗书礼仪,最重名望,用以立品,他石勒本身马匪出身,还是异族,干的还是杀头买卖,与叛逆无异,哪个世家愿意亲近?若不是考虑到此人嗜杀,担心家族传承断绝,怕是个个都要当面喝骂,赚个清名。
“此一时彼一时,”张宾却摇摇头,“朝廷威严深入人心,都觉得今日之乱不过一时,是以不愿与大帅为伍,但现在局势不同,他们或可意动,以留多路,退步来说,便是不看局势,大帅也不该因为艰难便就放弃,若论艰难,世上之难莫过裂土建制,大帅连这个都敢做,何以畏惧世家不从?大不了杀些人,震慑起来,强行征辟,岂能舍难求易,只为一时?”
张铎却是听得心头惊惧,品味出那话中隐意,小心翼翼的问道:“叔父,莫非是觉得这乱局非是一时,而是……”
张宾笑着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张铎也回过神来,略过不提,只是问:“当下大帅重新聂氏,重用佛门,若为隐患,又该如何?”
“且等。”张宾淡淡一笑,“那聂道仁必然进言大帅,言说厉害,目光盯着河间,以为可以破祖,我等只需要等待,便可让大帅惊醒。”
见侄子脸上疑惑,他笑道:“莫疑,局势如期,河间为眼,大帅落子围之,那就得等另外一人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