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还没入冬,b市的夜晚已经带上了丝丝寒意,不知怎么的,今年的温度似乎降的格外的快。商皓大步从酒店里面走出来,冷风从脖子里面灌进去,原先还带着的一点醉意瞬间清醒过来。他轻轻呼出了一口气,瞥了一眼周围,司机还没到,皱了皱眉头,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果然比预计的时间早了一会儿。
“商处长,你提前退场,该让他们来罚酒三杯。”电话还没拨出去,身后就响起了调笑声。
商皓按下手机,转头看向来人,脸上表情一松,顿时寒暄道:“张叔叔你可饶了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胜酒力。”脸色显得有些无可奈何。
张部长摆了摆手,跟着的助理顿时低着头后退了几步,保持了些许距离。不会太远,却也不会太近听到他们的谈话。
张部长理了理身上的西装,跟商皓一起往外走了几步,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低声说道:“我当初就看好你,你也果然没让我失望。”
这话说的有理有据,这几年商皓在年轻一辈里面的确风头无两,可以跟他并驾齐驱的陆景晟还是他的妻舅。按照这样的趋势下去,陆、商两家荣光起码还能维持半个世纪。陆、商两家的联合可以说是这十几年来政界最成功的联姻了。
商皓听了一凛,两个人走那么久,他知道张叔叔绝对不止要说这一句话。
果然,长久的沉默后,只听张部长继续说道:“你年纪轻,这几年又升的太快,难免经历的少了一些,有些事情,到了一定的时候,就不适合去碰了。”
商皓听的有点懵,冷风从领口灌进去,他打了一个激灵,居然出了一身的冷汗。这时才发现两人已经走到了酒店的拐角处,这里三面透风,自然要冷一些。
他咽了下口水,转头看着张部长因为喝了酒仍旧有些发红的脸,艰难的叫了一声:“张叔叔。”
张部长叹了一口气,说道:“这次运气好,被我拦了下来,可是谁知道下一次会怎么样呢?商皓,你要知道,到了一定的时候,有些东西就不值得我们去做了。”
商皓现在已经缓过神来了,仿佛刚刚那一瞬间的惊慌不曾出现过,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张叔叔,这次要不是您,我恐怕会有麻烦,无论如何……”一边说着,他一边在心中细细的思索,难道是南边的那件事。
商皓话没说完,就被打断,张部长心中对商皓还是满意的,果然听他继续说道:“要是一块朽木,我肯定不会来提醒。还有,商皓,你有大好的前程,没有必要在这上面折了。”说罢他拍了拍商皓的肩膀:“回去吧,明天一早我就要去l市,下次再见面,也许要喝你家孩子的满月酒了。”
商皓谦逊了几句,目送张部长离开,才朝着刚刚等在一边的车走去。出乎他的意料,他怀孕7个多月的妻子也坐在车上。
“你怎么过来了?天气这么冷冻坏了怎么办?”刚上车商皓一时还不敢坐的离陆泠妍太近,怕身上的寒气影响到她。
陆泠妍将手中的茶递过去:“喝口茶,醒醒酒。”
商皓接过来灌了一大口,随即仰头靠在后座上闭目养神,等到身上回暖一些后才伸手摸向陆泠妍腹部:“今天乖不乖。”
陆泠妍垂下了眼帘:“要是再早几个月,闻到你这一身酒气,我肯定就把你踢下车了。”
商皓笑了声,转头看向陆泠妍,说道:“说明我儿子知道心疼爸爸。”
看了会,才发现他妻子表情算不上好,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自从怀孕后陆泠妍的脾气有些作摸不定,有时候她不说他也懒得去问。
不过这次他没问,陆泠妍自己就说了:“今天我去了静宜园。”
商皓了然,他\妈这几年都在静宜园修养,比以前是好了很多,但是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有时候发起疯来他都不太拦得住,近身照顾的人常常是按月换的,大部分都被抓伤。
他以为陆泠妍是在他\妈那里受了委屈,正想安慰几句,接下来听到的话就让他僵住了。
“商皓,尹絮薇死了。”陆泠妍转头看向他,清澈的眸子里带着潋潋的水光,看着他复杂的情绪铺天盖地,似乎随时都会喷涌而出。
商皓只听见那句话像是咚咚咚敲到了他的心底。
“商皓,尹絮薇死了。”
那个让人厌恶,心机深沉的女人死了,从今往后,消失在天地之间,不复相见。
商皓不知道是怎么平复下来的,脸上扯出一丝僵硬的微笑:“好端端的会去世的,是出什么意外了吗?”
陆泠妍转头看向前方,眼泪终于流了下来:“听说是酒后猝死。”
她这个样子,看的商皓不由烦躁起来,他下意识的忽视了心中的异样,强忍着道:“你哭什么,尹絮薇死了,我很遗憾,但是想想她以前做的事,有什么好为她哭的,你还怀着孩子呢?”视线瞥到陆泠妍左边手提袋旁的一束菊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没想到他这位妻子,真的这么好心肠,那些事都可以既往不咎。
陆泠妍的声音带着哽咽,即使尽力平息,但仍旧难掩其中复杂。只听她有些沙哑的说道:“我是在为尹絮薇哭,”她的手抚上高高隆起的腹部:“但是,也是在为我自己哭。”
我哭我自己识人不清,我哭我自己是非不明,我哭我自己,这么久了,都不清楚枕边人是一个怎样的人。
我更哭我自己,连责问的勇气都失去了。
在这个萧瑟的深秋,陆泠妍突然完成了生命中的一种转变,这种转变,往往带着生命之后不可承受之重。
她痴爱商皓,可是有一天,她突然知晓,商皓并不像她想的那样,可是爱已经那样深了,那么多年,犹如冬虫夏草一般,又该如何让她放开呢。
那就只能去改变自己了,脱去了稚嫩的外衣,长此以往,她将会越来越像她的小姑姑,向无数身处上位者的夫人一样,甚至也可能像静宜园里修养的婆婆一样。那条路太长,那么辛苦,她看向商皓,拳头捏的的紧紧的,指甲钉进手心里都没察觉的。
她一遍又一遍的在心中无声呐喊:你一定要陪着我,你不陪着我,我要怎么走下去?
而陆泠妍现在才想到,自己之前的计划,是不是很讽刺,也很可笑。甚至去静宜园跟她婆婆商量准备旅行的事。难道她忘记,她的婆婆,那位曾经的天之娇女,已经疯了吗?
如果不是接了那个电话,被她婆婆听到了,然后刺激到了她,恐怕她陆泠妍,还会一直这样继续下去吧。
早上,静宜园。
陆泠妍小心翼翼的扶着肚子,问过护士后在助理的陪同下往枫园走去,听说婆婆在这里锻炼身体,她也为婆婆状况好转而开心。
虽然已经吃过早饭了,但是孕妇实在容易饿,就陪着再吃了一次,期间还回答了不少关于对未来宝宝期待的事。
“夫人,舒少的电话。”生活助理把电话交到她手上。
“妍姐姐。”舒哲烨的声音在那端想起,陆泠妍甚至能听到大风呼呼吹的声音。
“小烨,你回来了吗?”陆泠妍夹了一个小笼包放到碟子里,蘸了满满的醋。
“没呢?我还在机场。”舒哲烨大声喊道,这边风太大,一说出来声音都吹散在空气中了。
“对了,妍姐姐。”舒哲烨喊到:“我们家之前有没有住过一个叫尹絮薇的人?”
陆泠妍一怔,不知道小烨怎么会提起尹絮薇,说起来,也有2年没有听到她的消息了。
“是,她之前是住在我们家的,不过你好端端的怎么……?”
话还没说完,就听舒哲烨在那端有些恍然的说道,还有点可惜:“我还以为听错了呢?没想到真是她啊?”
舒哲烨跟尹絮薇接触不多,他只记得对方被赶出b市的时候他正在军校。听说是因为商皓和妍姐姐之前的感情问题,这些乱七八糟的爱恨纠葛他一向不关注,可是由于对上好的感官不是很好,他对尹絮薇也没什么反感。
而听小烨的语气,陆泠妍下意识的觉得事情不太对,问道:“她怎么了?”
舒哲烨叹了口气,脑海里募得浮出一个有些模糊的面孔,年轻秀丽的脸上带着一抹倔强。他仔细的回想尹絮薇的样子,可是越想越记不清,最后只能放弃。
“哦,这次我在l市听说尹盈财团总裁的独女死了,听着名字有些熟悉就了解了一下。”
“死了。”陆泠妍喃喃自语,不由深深吸了一口气,一时说不清心里的感受,那个曾经让她无数次头疼恨不欲生的女人死了,那个用阴狠的目光怒视着她让她心惊的女人去世了。
“妍姐姐,妍姐姐,你在听吗?”舒哲烨听着手机里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声音,不由疑惑问道。
“哦,我在听,她……我是说尹絮薇是怎么死的?”陆泠妍现在已经放下了筷子,拿着手机的指节有些发白,停了一拍的心脏也恢复了跳动。而因为她说的内容,对面的商母也看了过来,目光闪烁,里面竟然隐约带着些许疯狂。不小心瞥到一眼的护士心头一惊,慌忙低下头去。
登机的时间快要过了,舒哲烨往飞机走去:“据说是酒后猝死。”舒哲烨对于一个年轻女子这种死法还是挺惊讶的,因此印象特别深刻。
陆泠妍有些僵硬的扯了一下嘴角,说话的语气有些语无伦次起来:“你要上机了对吧?这件是等你回来再说好了。”便匆匆的挂断了手机。除了不可置信外,她也不想在婆婆面前谈有关以前情敌的事,那也算黑历史了。
舒哲烨看着挂断的电话有些瞠目结舌,回去还能说什么,他已经说完了。
商母看着呼吸有些不稳的陆泠妍,出乎意料的没有上前安慰,反而轻声问道:“我刚刚听到你说,那个尹……什么薇的女人死了?”声音轻缓,但不容忽视里面的恶意,如果陆泠妍抬头正视商母的眼睛,就能看到里面满满都要溢出来的恶意。
可陆泠妍没有,她只是有些惊讶商母会知道尹絮薇。要知道,尹絮薇闹得最凶的时候正是商母状态最不好的时候,甚至那时候医院连下了4次病危通知书。而她也知道,商皓从未带尹絮薇去见过商母。
陆泠妍迟迟不答,商母不耐烦了起来,把面前的茶杯向一边站着的护理砸去,落在地上发出瓷器破碎的声音。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陆泠妍受了一惊,抬起头来却发现商母面色潮红,神色诡异的看着她,在为她没有回答而不满,唬了陆泠妍一跳。
陆泠妍强耐着心中的恐惧,想要上前扶住商母。她知道婆婆脾气不好会虐待身边的人,可是对她一向是和颜悦色的,也从来没有在她面前犯病过。虽然害怕,可心中还是不断安慰自己,没事的,没事的。
却没想到商母上前紧紧抓住陆泠妍手,手劲大的她忍不住呼痛,周边的护士连忙上前准备分开她们。甚至还有随时待命的医生拿出了镇定剂,以防止等一下控制不住情况,毕竟商母真的发起疯来,只有这一途径可以用了。平时可以由着她发疯,但现在还有一个更金贵的商少夫人。
谁知道商母很顺从的就放开了手,但是双眼仍旧死死盯着陆泠妍,嘴里发出渗人的癫笑。
“我听到了,你说尹絮薇那个jian人死了。”眼里面有志得意满的疯狂,黑压压的好像一丝光明也无。
不知怎么的,陆泠妍的心漏了一拍,她小心翼翼的护着肚子站起来,后退了几步下意识般的问:“妈你是怎么知道尹絮薇的?”
商母却并不回答她,反而跟分享什么喜悦的事一般对她说:“死的好,死的好,不愧是我儿子,那个尹絮薇跟当年的李岚那样都是贪慕虚荣的jian人,全部都不得好死。你看你之前还在为尹絮薇的存在操心,看,现在不是死了吗?”
说罢她又叹了一口气:“不过也难怪你会这么想,几年前我也以为商皓他爸爸一样,都被跟李岚那样的女人勾引住了,”商母突然大笑起来,笑的眼泪都下来了:“不过还好商皓没有辜负我的教导,做的很好。”
陆泠妍和身边的生活助理听了这句话神色微变,因为商母此时提到商皓时根本不像是一个母亲称呼儿子,而像是面对一个满意的商品。
陆泠妍的手不可抑止的颤抖了一下。
只见商母此时不知道在对谁喊着:“当年我能弄死你,让你的儿子生不如死,二十年后也一样可以。”要是商皓在,就明白他妈肯定又把李岚跟尹絮薇弄混了。
接着她慈爱的看着陆泠妍:“妍妍,你比我有福气,遇到了商皓这样一心为你的男人。”
陆泠妍的肚子抽痛了一下,不由呼出声来,她紧紧咬着唇看着商母被医生们带回病房。突然意识到,自己曾今身处一个巨大的阴谋中,而现在,它在自己面前开始展现其冰山一角。
陆泠妍昏迷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病房里,察觉到房间里面有人,转头一看,陆景晟坐在一边。
陆景晟靠坐在椅子上,十指交叉放在交叠的膝盖上,俊朗的面孔上没有太多的表情,看到她醒来也没立即走到她身边。陆泠妍心中怅然有失,却还是扯了扯嘴角笑道:“哥,我怎么在医院里。”
陆景晟心中叹了口气,面上却不露分毫:“你在静宜园昏倒了。”
思绪渐渐回笼,陆泠妍的心一下痉挛,她躺在床上看着高高隆起的腹部:“哥,我想让你帮我查一些事情。”接着转头看向他坚定的说道:“还有,请你不要告诉爷爷。”陆泠妍一说到陆老爷子,鼻子募得一酸,眼眶就发红了。
陆老爷子一早就认为商皓不是良配,他的野心太大,陆泠妍这样的性格跟着商皓,想要一直站在他身边,必然会吃不少苦头。
陆景晟没有说什么劝解的话,只是把手放在陆泠妍的额头上,轻轻拍了拍。陆泠妍一怔,她记得小时候受了委屈哥哥都会这样安慰她。只是长大后自己觉得哥哥越来越难已接近,身上气势越来越重,下意识的有些害怕。后来陆景晟可能察觉到了,也就不在勉强。
想到这里,陆泠妍眼泪终于落了下来,我以前真够傻的,他是我的哥哥,这辈子都会爱我护我的家人,我为什么会害怕他。接着笑了起来,看着陆景晟像小时候那样:“谢谢你,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