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真正的困境只有两种。
一种是在无法兼得的善中做选择,选了一方,另一方必然受害。
一种是两害相权取其轻,都是伤害,牺牲谁,又拯救谁。
沈慕琼终于明白,世事无常,活得太复杂,并不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
单纯的善与恶,是与非的选择,虽然过于简单,却格外有效。
看着李泽淡然远去的背影,她怅然若失。
若是早些这样简单的问题简单处理,那他是不是也不至于走到如今这般视万物为刍狗的边缘?
是她过分了。
那个原本安静地站在她身旁的李泽,被她亲手推到了一念之间。
往前一步,便是六界的救世主。
往后一步,能成六界最大的魔。
她坐在石阶上,支着下颚笑了。
“你当年,是不是也是这般境遇?是不是也只能这样选择?”
兴许是那半块妖丹的呼应,沈慕琼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好似看到沈芸汐坐在她身旁,也是这副怅然若失的样子,与她肩并肩,望着皇城城门的方向。
因为责任,所以在六界与最重要的人之间,选择了前者。
到头来却发现,六界满目疮痍,那个他也一身是伤。
“还是你说得对。”她看着远处已经闪烁起的刀光剑影,淡淡地笑了,“智者不入爱河……可惜我们俩都是傻子。”
时光交错,二十三年前,同一片星空下。
沈芸汐也坐在这里,也望着星河,也无奈地笑着。
她和她,异口同声:“我们都尽力了啊,只放弃这一次,应该没关系的吧。”
星辰下,沈芸汐望着皇城外。
她将死之时已经近了,却连一声道别也不敢同逸轩讲。
“生而为妖,很多事情身不由己。”她清清淡淡地摇着手里的扇子,“可是一生怎么活,路怎么走,全在自己的脚下,全在自己的选择里。”
她缓缓起身,站在祭坛正中。
今夜一过,沈慕琼经历的那个未来,会在二十年后上演。
今夜一过,那个护着她,保护她,不惜与仙门对峙的男人,会从天而坠,落入地狱的深渊。
她站在祭坛正中,回望山河湖海,顿觉千帆历尽,桃源无路。
纵使这天下不完美,纵使她有太多的不被理解。
可这一刻,生死面前,她仍觉得能遇到逸轩,能被他所爱,能不顾一切地回应他,是一生中最好的回忆,最正确的选择。
只可惜,我们最终都要远行。
她不觉后悔,只觉人间值得。
这种坦然,与风为伴,穿越了无尽的山川,抚摸无数的云朵。
像是转了一个圈,吹动逸轩的长发。
他站在金刚罗汉的肩头,瞧着面前拦路的李泽,摇着扇子笑了:“你拦不住。”
他知道李泽很强,强到过分。
可他也太清楚李泽的弱点。
“你不拦我,我灭了这天道,你带沈慕琼远走高飞去吧。”他说得真切,“别像我们一样,落得如此下场。”
寒风如刃,将他本就纤瘦的身姿映衬得更加柔弱。
他面颊微白,眼神却无比坚定。
李泽立在空中,许久点了下头。
但他没让开,轻描淡写地说:“她会伤心的。”
会伤心……
逸轩摇着手里的扇子,轻轻笑了。
原来他们都一样,都在完成着愿望。
都在为了不伤某个人的心,竭尽全力。
“看来你是不会让开了。”逸轩手里的扇子遮挡了半张面颊,“我也不需要对你手软。”
李泽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他没反驳,那把黑剑甚至没有拔出剑鞘,极为侮辱地指着逸轩摇头:“你手硬也一样。”
他猛然反手,一道剑气直逼逸轩而去。
逸轩摇着扇子的手没停,极为优雅地从金刚罗汉的肩头翩然而下。
他踩在青石板的地面上,打量着李泽:“你确实很强,但你分不出四个人来。这里四个金刚罗汉,四个曾经差点毁掉这天下的凶兽,虽然你判断得不错,他们听我的命令,你杀我就能停下这些家伙的脚步。”他下颚微扬,“但是,我好像也没那么容易死,可他们毁掉这一切会很快。”
李泽活动了一下肩头,挽一个剑花,不以为意地说:“少自作多情,我对你没兴趣。”
他冷冷看着逸轩的面颊:“沈芸汐在哪?”
如今场面,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让逸轩的心头紧了一下。
“明知故问。”他手里的扇子停了,“她死了。”
话音未落,李泽的剑已经抵在逸轩的眼前。
他冷眼注视着李泽的双眸,扇柄上白光闪烁,阻拦了他的攻击。
“你是傻子么?”李泽轻笑,“一个和你做了约定的妖怪,你活着,她死了……你是在做什么春秋大梦?”
逸轩蹙眉,扇柄猛然一转,将李泽推出几米。
“死了就是死了,这世间的规则就是这样。”他稍稍踱步,扇子上闪耀着凛冽的寒芒,“是我亲手将她埋葬的。”
说完,他在李泽眼前忽然消失,再出现,已经跃起很高,手里的扇子带着白色的箭矢,眼瞅要落下来。
李泽没动。
他站在原地,轻笑了一声。
原来如此。
回到过去,在京城咒禁院的库房里,沈芸汐不惜激怒李泽也要与他过上几招。
明明不善于近战,却非要以扇相搏。
当时的李泽明白,沈芸汐是为了沈慕琼,必须要探一探他的实力。
可是,同样的招数,穿越这么多年之后,重新出现在这里……
那明明不是可以打赢李泽的手法,甚至连基本的抵挡都做不到。
她却毫无保留地,连一丝调整也没有,就这么教给了原本应该是剑修的逸轩。
李泽活动了一下手指,拔剑压低身段,顺势拔剑。
他明白,沈芸汐是想让他给逸轩一条生路。
因为这个招数,这个路子,只有她们两个人清楚。
那沈芸汐也很明白,李泽下一步会攻击哪里。
他看似挥剑,却将剑刃反转,在猛然转身的瞬间,以剑柄狠狠地打到了逸轩的腹部。
举扇而跃起的男人,显然没想到这种可能,诧异地看着他淡笑的容颜,被击飞几十米远,翻滚着,撞在殿前广场的石柱上。
“沈芸汐教你的时候,应该没告诉你,这一招绝对不能对我用。”李泽挽了个剑花。
当时李泽闪现在沈芸汐的背后,她只觉得脖颈发凉。
试探的目的已经达到,她便没有恋战,及时认输。
但,那一夜,临出库房时,沈芸汐喊住了李泽。
“你学得很快。”她称赞道,“没想到我只用了一次,你就会了。”
她笑盈盈道:“你记得,这一招破绽很大,决不可轻易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