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明不记得自己那天是怎么度过的。
他几度要冲进皇城,却被一道强力的结界阻拦在外。
禁军手持长枪,站在门的另一侧,漠然地看着他一遍又一遍的想要冲进去。
“为什么!好好的人进去!为什么出来就成了这个样子!”汉明青筋暴起。
可他越是用力,被弹得越远。
他不死心。
自己的小师妹,玄月楼的希望,那个喜欢吃葡萄,喜欢躺在摇椅里晒太阳,被他称之为天下第一懒鬼的小师妹,怎么会就这么没了?
不可能。
轰的一声,皇城结界岿然不动。
轰轰两声,汉明被弹出去很远,衣衫撞破,啐出一口血,却仍旧没能撼动分毫。
他不顾一切,不惜使出全力,引得风云变色,电闪雷鸣。
直到剩余的六位长老一同赶来,将他死死按在地上,他仍在挣扎。
“交代!给我一个交代!”怒火攻心,他头贴在皇城外的地面上,死死盯着门内那些面无表情的禁军,“为什么!为什么!”
他一遍又一遍地问,一遍又一遍地吼。
周围那些劝他冷静的声音,慢慢变成多余的杂音。
他盯着他们,盯着那一张张虚伪的面庞,誓要将所有人的灵魂,都拖进阿鼻地狱。
耳畔是尖锐的鸣响,他挣扎却无法起身,愤怒却无能为力。
他就想要个原因,就想要个交代。
可直到失去意识,也没能听到半个字的答案。
那天,京城商街燃放着烟花,袅袅乐声将欢乐送到每个角落。
而逸轩,抱着那具冰冷的尸体,跪在神族天门前,无人应答。
看着渐渐失去体温的沈芸汐,他知道神族不会出手帮他了。
他转而求仙,回头的那一瞬,赫然发现曾经以礼相待的那些仙人,此时都如同见到瘟神一般躲他老远。
一个个劝他放下执念。
他走投无路。
他和他怀中的沈芸汐,就像是池塘里的浮萍,一瞬间变得无依无靠起来。
他没办法了。
身为修士,身为八大仙门的长老,他只能去求妖怪。
哪怕被嘲讽也好,哪怕成为六界笑柄也好,只要能救沈芸汐,怎么样都好。
“仙长节哀……”妖医叶虚谷斟酌好久,实话实说道,“小妖帮不上仙长。”
仿佛是因为吃了太多的闭门羹,听到这句话时,逸轩的心中竟没有多少波澜。
他似乎渐渐接受了,接受了失去沈芸汐的事实。
可他不甘心:“你是六界最好的妖医,求求你,帮帮我,帮帮我救救芸汐,哪怕只有一缕残魂也好。”
他放下了身为仙门长老所有的骄傲,跪在一只妖怪的面前。
何等凄凉。
“太晚了。”叶虚谷长长地叹了口气。
是,太晚了。
逸轩抱着沈芸汐的手更紧了。
他咬着唇,点了下头。
到此为止了。
“这件薄纱,能保她身体不腐,你且先为她裹上,再找别的法子。”
逸轩一滞。
他恍然抬头,瞧见叶虚谷惋惜地将那薄纱裹在了沈芸汐的身上,边裹边安慰他:“我这里没辙,也许别处还有办法。”
金蚕丝的薄纱在月光下闪耀着迷蒙的辉光,逸轩鼻子酸了。
他没想到,第一个给了他一点安慰的人,竟然是妖怪。
斩妖除魔千年,从一个无名的修士,一路成为比肩神仙的大长老。
在自己最难,最落魄,最卑微的时候,被神族拒绝,被仙族抛弃的时候,竟然有一只妖,还伸出手拉他一把。
他话音有些颤抖:“今日的大恩大德,日后若有机会,我定当……”
“哎呀!”叶虚谷嫌弃地摆手,“别说这些个空话了,快走吧,找找别的法子,体温仍在,兴许有救,我这里没有招,神族和仙族说不定有啊,再不济,八大仙门那些个灵丹妙药,试试看又不亏。”
月色下,逸轩抿嘴,他缓缓起身,深鞠一躬:“谢谢。”
他脚步有些踉跄。
将那件薄纱裹得更紧了一些。
“且慢!”叶虚谷追了出去,“此物,乃是一大妖所赠。”
他手里拿着一枚纯白的口含玉:“凡人之躯,置于口中,哪怕是以尸身复活,也能保不腐。”他望着逸轩,“……我看你这般痛苦,就拿去吧。”
那白润的口含玉,在月色中闪耀着微微的光芒。
逸轩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他又要跪下,叶虚谷赶忙扶了他一把:“别谢我,要谢,就谢那大妖吧,她曾说,若有一日我夜里遇到一个怀抱尸身的修士,就将此物交给他。如今,不过是时机已到。”
叶虚谷颇为感慨:“快走吧,莫要在我这里继续耽搁。”
月夜之下,烟花朵朵。
商街的丝竹曲乐悠悠扬扬。
凡世京城所有的美好尽在眼前,却与逸轩无关。
他抱着渐渐冰冷的沈芸汐,无处可去。
神不帮,仙不应,他空有一身斩妖除魔的无上修为,却连自己最珍爱的女人都救不了。
他甚至不知道沈芸汐是为什么死的。
他有太多的疑问。
为什么毅然决然的要来京城?为什么要背着他们冲进无定山?
明明约好了云游四海,明明约好了永不分离。
都是骗他的么?连沈芸汐,也抛弃了他么?
他就那样坐在屋檐上,没过多久,京城上空划过流星,一颗两颗,渐渐的如星辰陨落,无数的流星齐刷刷闪过。
逸轩知道,这是六界某个大人物陨落了的象征。
他望着这难得一见的盛景,心随着渐渐冰冷的沈芸汐,化成了石。
这六界,已经没有他在意的人了。
“逸轩带着沈芸汐的尸体,天上地下的想了所有的办法。”汉明摇了摇头,“后来,他不知怎么的,将那口含玉取了出来,头也不回的去了瀛洲。我追过去的时候,他已经将沈芸汐葬在了瀛洲的桃树下。”
“此后二十年,他一次都没去过。但是……”他顿了顿,目光看着一旁的云溪,“他葬了沈芸汐十年后,却在瀛洲遇到了她。”
“说真的,第一眼瞧见,我也以为是……”说到这里,汉明没继续说下去,他叹了口气,“但她当时毕竟年幼,和沈芸汐不同,云溪是黑发,你看她是白的实际上都是幻术。”
马车里,汉明沉默了很久:“自沈芸汐死后,逸轩变了,以前他虽高冷,但骨子里是温柔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顾一切,心狠手辣。我想做这笔交易,不仅仅是为了逸轩,也是为了这孩子。沈芸汐已经死了,我们还活着,得往前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