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慕琼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对上了那双温柔如水的眼眸,原本拒绝的话却说不出口了。
人妖有别,她活得都快要忘记今夕何夕,实在不能把李泽这个前途无量的大梁世子,也绑在这远离京城的地界上。
但迎着那双眸子的时候,她双唇轻启,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那天,江流茶社差人送来了满满几个食盒的点心,还有一封邀约函。
大意是愿意同咒禁院交好,一同维护结界的安稳与凡世的平静。
逸轩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甚至提供了一条线索。
“霍义的血不见了?”沈慕琼看着手里的信,格外惊讶,“他不是被斩首了么?”
为了不搅黄其他人的新年,正月初一的夜里,沈慕琼和李泽,带着石江,一身黑衣,披着斗篷,借着晦暗的夜色掩护,在义庄找到了霍义的棺材。
李泽和石江一左一右推开棺材盖,沈慕琼只探头看了一眼,顿觉窒息。
“果真如此。”她蹙眉。
棺材里的霍义,通体灰白,除了脖颈上有残存的血迹之外,其他地方白得不正常。
“他囚衣仍在身上,脚镣也没有解开。”李泽转身看向石江,“棺材是谁打的?府衙知道么?”
石江点头:“是霍府打的,整个霍家没剩下什么人了,现在的霍家老爷是霍义的表哥,他想要安葬霍义,又因为这案子实在太不光彩,就暂时停在这里了。”
“什么时候打的?”李泽蹙眉。
“行刑当天的先成的。”石江说,“因为案子事实清晰,他们申请的流程又正确,也没有违规,就按照府衙的规章,斩首之后让家属收了尸。”
听到这里,沈慕琼搓了搓自己有些冰冷的双手,哈了一口热气:“霍家人,应该是已知的最后一个接触这具尸体的。”
李泽点了下头:“先前只说要活人的,现在为什么死了的也要?计划有变?”
众人不解,相顾无言。
大好的年,因为这插曲,笼上了一层薄薄的阴霾。
年后十五,御笔亲书的“世子府”匾额送到了青州,和元宵佳节一起,着实让青州百姓热闹了一回。
沈慕琼站在刚刚落成的世子府门前,瞧着那金色的笔迹,钦佩道:“笔锋劲道,十足凛冽,好字。”
谁知李泽却双手抱胸,冷冷吐了一句:“真是闲的,多此一举。”
沈慕琼吭哧一下笑出了声。
因为这一块匾额,百里之内的县衙官员都快马加鞭地赶来青州,拜贺李泽的队伍从世子府门口绵延到了巷外百米。
赵青尽被扯着帮忙,拉着秦玉然一个充当管家,一个兼任厨娘,忙得脚不沾地。
“也太离谱了!”傍晚,赵青尽瘫在院子的石阶上,抱怨连连,“你一个大梁世子,偌大的府衙连个仆人也不聘,你这不是坑人……啊不,坑妖怪么!”
他说这话的时候,秦玉然递给他一只馒头。
两个人可算是吃上了今天的第一口饭。
赵青尽身后,李泽面如死灰,阖眼靠在太师椅上,揉着自己的额角,看来也累得不轻。
许久他才睁开眼,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若是聘了人,你们就少了容身之处。”
赵青尽愣了一下。
他被馒头噎了喉咙,喝了好几口水才缓过神:“什么?”
李泽望着他:“我要组建一只属于青州咒禁院的暗影,只容纳信赖的妖怪和修士。”他浅浅笑起,“为了慕琼。”
赵青尽愣愣地看着他,面颊写满了震惊。
许久,他才明白李泽说的是什么意思,将手心的半块馒头放在嘴里咬了一大口,呜呜囔囔地说:“……这事情,沈慕琼知道么?”
不知道。
此时此刻,沈慕琼正站在江边,瞧着衙役们从冰冷的江水里捞上一具尸体。
“死的时间不久。”叶虚谷挽着袖子,露出小臂,“这少说也有五六十岁了,这个年纪大冬天的穿这么周整的溺死在江水里……肯定不是来游泳的。”
他一边说,一边絮叨:“口鼻有泥沙,还带着浓稠泡沫,眼白部分有血点,方才捞上来的时候我还瞧了一眼姿势,双臂轻微环抱,双腿轻微屈膝。”
他叹口气:“溺死。”
“也是运气好,两个时辰之内就被捞起来了。”他啧啧感慨,“不然还不知道得变成什么样子呢。”
话虽如此,可这太奇怪了。
青州城外云唐江,如今江水刚刚开化,江面上有大片的冰凌,水流湍急,温度很低。
“除非是铁了心不想活了。”叶虚谷歪了下嘴,“但瞧着她衣着光鲜,可不像是会到这把年纪,还跳江的那种啊!”
沈慕琼瞧着躺在地上的老太太,半晌没有吱声。
老太太一头白发,应该是盘了漂亮的发髻,但在江水中被冲散,此时白发一缕一缕的散着,当中裹着一只珍珠发簪。
瞧着成色,应该不是一般人家带的起的。
至于衣裳。
湍急的水流冲掉了大半,但贴身的亵衣与里衫都还在。
就算在水里泡了许久,也能看出里衫质量上乘,是丝绸材质。
只看这穿着,就知道绝非普通人家。
“没人到府衙报案么?”沈慕琼回头瞧着石江。
他摇了摇头:“没有,我让姜随在衙门等着了,如果有人上衙门寻人,他会第一时间差人赶过来。”石江挠了挠头,“都这个时辰了还没见,肯定是没人报案了。”
倒是怪了。
“看看这大翡翠镯子,还有这个金耳环。”叶虚谷“哎呀哎呀”的感慨,“可怜啊,本应该是天伦之乐的年岁。”
怪。
沈慕琼越想越觉得不理解,有这种穿衣条件,就算她本人对世界没有留恋,家里也不会连个找一下的人都没有。
眼见天色渐暗,沈慕琼想了想,吩咐道:“先带回去吧。”她深吸一口气,“我们也准备准备,张榜寻人吧。”
找到尸源是一切的第一步。
可那天晚上,赵青尽在殓房里复核的时候,皱了眉头。
“这尸体不对啊……”他抬起头,看向屋外,“这案子,怕又要转到咒禁院来。”
等在外面的沈慕琼愣了一下。
“面上看着是溺死,和寻常没什么区别。”赵青尽肃然道,“但实际上,内里的骨肉分离了。”
他边说,边写下一张黄符,点在了尸体额头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