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峻险厄,杜蹊径,修壁坞,树藩障。”————————【晋书·庾衮传】
这座坞堡的主人姓王,是京兆杜陵人,年轻时曾做过太子舍人、华阴令等职。虽是豪强,但放在整个京兆、甚是杜陵都算不上什么。饶是如此,他也凭借着资财在这里建起了一片自给自足的庄园。
“看来还是你的本家。”皇帝对随行的王端说道。
于是由王端出面,自报家门,说是邯郸王氏的亲族,兄弟几人来此游猎,想寻个地方歇脚。
对方一听是外戚王氏的亲属,又见随行皆为华服士人,不敢小觑,连忙带着家中子弟相迎,各种奉承供应不断,只希望能借此拉个关系。
皇帝则是与曹操等几个人,在一个王氏晚辈的引导下仔细打量起这座面积不大、却五脏俱全的庄园坞堡。
坞堡是一种民间防卫性建筑,早在王莽末年就已出现,当时北方大饥,社会动荡,民间豪强之家为求自保,纷纷构筑营壁、募集部曲。
光武皇帝中兴汉室,所依赖的南阳、河北等地豪强,多是出自此间部曲。后来朝廷重建,光武皇帝下诏毁坏坞堡,但令不能行、屡禁不绝。
皇帝对世家大族新建的坞堡早有耳闻,只是从未如此近距离的观察,他登上望楼,俯瞰着坞堡内的一切。起初庄园只拥有经济上的功能,后来却演变成了军事堡垒,乱时可以退保一方,平时也可以据地称雄。
“此等坞堡修建起来,恐怕不是一时之功。”皇帝粗略的看了眼,发觉其间种种暗合兵法,虽然形制粗糙,但仍有可圈可点之处:“这样的坞堡,要多少郡兵才能攻下呢?”
身后的王氏子弟听到这里脸上的笑险些挂不住,他尴尬的不知该对这些‘无礼’的人说些什么,然而这些人并没有让他插话的意思。
“若是郡尉指挥得当,二百人足以攻下此处。”殿前羽林郎田豫只是看了一眼便如此说道。
曹真等人俱是点头表示赞同,他甚至壮起胆子说道:“若是由在下领兵,百人足矣。”
皇帝没说什么,只是又问道:“那若是屯田兵呢?”
“诶你这……”一旁王氏子弟不乐意了,哪有客人进门就谈论起如何攻破自家大门的事?他正要对眼前这些人表示不满,只觉眼前一晃,殿前羽林郎吴懿立马笑呵呵的拉上了他,将其半强迫的带下去了。
吴懿不改游侠习气,很快便把闲杂人等哄走,望楼上面诸人便得以继续对人家的防御工事指指点点:“若是寻常屯田兵,恐怕也需要三四百人。”
“一个坞堡就需要百名郡兵,那一百个、一千个坞堡呢?仅是京兆一处,像这样的坞堡恐怕就有上百,何况大族高门并不止有一处坞堡,更遑论整个天下了。”皇帝手扶着栏杆,俯瞰着底下形势:“幽州、并州等边州边郡屡兴虏患,尚有可说,那内地呢?如今天下太平,内地还留有这些坞堡做什么?”
“陛下可知‘流民聚’?”曹操轻声问道。
“是彼等流民颠簸异乡,自行结寨保护的地方吧?”皇帝心里有了计较,侧首看向曹操:“现在各地已然安定,也不再强逼人返乡,而是就地编户。彼等流民自建的坞堡也不得复存,地方郡县宜尽快拆毁撤除,以免得据地生乱。”
曹操当即记住了这件事情,应诺道:“陛下睿鉴,回去后,臣必然向承明殿、尚书台传达此诏令。”说完,他又接着道:“天下坞堡不知凡几,然依臣所见,无非三类,一者为流民自行结寨建村,以图在乱世中自保。再者为边地多兵事,朝廷为了抵御外患,在当地修建种种烽燧坞堡。最后则是豪强大族,同样也是为了提防不测。”
“边郡的坞堡、烽燧一时不可撤。”皇帝说道:“但是内地的流民聚、豪强的坞堡,却不得不除。彼等围墙挖堑,训练部曲、招纳流亡,俨然自成一国!”他转过身来,有些严肃的看向曹操:“我听说董卓乱政,各地所谓豪杰起兵,多有凭私兵部曲行事的?”
“陛下睿鉴,自从黄巾乱后,地方不靖,朝廷兵马不足以一一平定,故而各地豪强大姓便不得已设法自保,绝非谋叛之意!”曹操如何不明白皇帝的想法,他此时答道:“如今时过境迁,朝廷倘若再追究此事,恐怕有些不妥。”
“我没有打算追究这个,你现在要做的是三件事。”皇帝伸手点了点对方:“头一件事,就是在这半年的时间里,催促各地州郡,务必剪除山野盗匪,还百姓一大安。倘若在年底上计的时候,境内还有盗贼未曾伏法,则一概以失职、无能论处!”
“臣谨喏。”曹操口上说道,心里立即明白皇帝这是在循序渐进,同时也知道第二件、第三件要交代的事是什么了。
“第二件事,就是撤除天下流民聚,将其就近安置县邑,由官府安排房屋土地。第三件事则是下诏告诉州郡,要他们严审规制,如有豪强、大族起居用度有所僭越,一律治罪,还有彼等庄园坞堡,一一查明底细,在内地的,要勒令限期拆除兵事。”皇帝一口气说完,并许下了一年的期限,这是他交给曹操的第一份差事,对方没有拒绝的余地。
“陛下睿鉴。”田豫在一旁插话道:“如今天下大安,朝廷既有边军、又复旧时兵制,假以时日盗贼绝迹,何须彼等再聚部曲、成祸乱之由?如今先下温诏,命彼等自行裁撤,若有冥顽者,他日朝廷再有计较。”
“就是这个意思。”皇帝颔首,他对曹操说道:“所谓循序渐进,查清坞堡底细,是为了撤除打下基础。而撤除坞堡,却又是为了其他的变动。”
说完,皇帝便走下望楼,一碗水也没喝,便吩咐众人起行回去了。
众人不知道皇帝等人在望楼上说了些什么,只是在很长时间后才忽然疑惑的发现,皇帝至此以后就极少微服出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