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振振有词;其乌可更为无谋之举;以授之口实也。”————————
“彼时董卓势大,各方溃散而不能进。”荀谌突然稽首在地,头靠着手背说道:“刘公愿尽心王室,舍弃大位,固为一时忠贞。可又何必将袁使君『逼』入不义之地?袁使君既非谋反、又非篡逆,只是在不知幼主安危之时,想拥立长君,还天下太平。这就与当初会兵讨董一般,难道当初关东诸公就不该兴义兵,而该放任董卓骄纵恣睢么?”
“歪理、歪理!”
刘虞被荀谌这话气得浑身发抖,他手指荀谌,急欲反驳荀谌的邪说,却一时不知从何谈起。按荀谌的话讲,袁绍另立汉室长君,确实能摆脱董卓掌握的朝廷的控制,看上去的确能重新安定天下。
当初绿林、赤眉难道真是出于忠义才拥立的刘玄、刘盆子吗?还不是想打着刘家的旗、造刘家的反?这些关东士人是什么嘴脸、长久以来在心里藏着什么想法他再清楚不过,又哪里能轻易相信。
一旁的裴茂较刘虞更为镇静,他轻声说道:“友若,你今天来,就是为了说这些的么?”
荀谌心神一惊,身后立时冒出一阵冷汗来,若是为了一逞口舌之利而误了袁绍托付给他的大事,那岂不是因小失大,悔之莫及?他像是这才发现自己的莽撞,连忙告罪道:“在下言语激烈,有失措不当之处,还请二位恕罪!”
“哼!”刘虞冷笑一声,面带不善的盯着荀谌。
“袁冀州在这两年做的事,是好是坏,天下士人都看在眼里。”裴茂虽然曾随朝廷迁都长安,信息隔绝,但自打出使以来,道听途说,不是不知道袁绍以及关东诸侯这些年都做了些什么事。
袁绍意图另立中央、拥戴宗室的企图虽然骇人,但深究起来,这并不在裴茂的权限范围之内,他的任务只是给袁绍宣诏、彼此承认合法地位,以及调解刘虞与公孙瓒的矛盾。
所以裴茂在刚抵达邺城的时候对袁绍谋图拥立的事情置若罔闻,只等着回雒阳后与另一位天使赵岐联袂上奏,提醒皇帝以及朝廷重视这件事而已。
眼下当务之急是尽早离开邺城这个是非之地,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所以裴茂也不说话,喝了口温水过后,方才开口说道:“朝廷对此自有定论,是下戒书还是旁的,全看陛下的意思。在此之前,袁冀州理当上疏以闻,自陈缘由,以免引发朝廷的误解。友若以为呢?”
“唯。”荀谌答说:“裴君高义!此事是该由我家使君上疏陈词,请朝廷公论,料想陛下宽仁厚泽,应当知晓使君以及关东诸公的拳拳苦心。”
裴茂的目光带着深意,紧瞧着荀谌没有说话。
荀谌立时反应过来,脸上只得讪笑着,尴尬地说:“在下糊涂,竟忘了说正事。在下今日来此,主要是听医者说,裴君这些天休养足够,以至心疾未有外施于身,身心再无大碍,可堪远行了。”
裴茂笑了,荀谌看着裴茂的笑容,忽然觉得此人城府深沉,比忠厚的刘虞还不好对付:“可医者说我怀有心疾,恐怕得多羁留一阵了。”
这话不仅是荀谌,就连刘虞都愣住了,由于事先没有沟通,就连刘虞一时也没弄懂裴茂在打什么主意。
“这,医者说这几天已经调养足够,身体无碍,裴君不必担忧于此。”荀谌把话重复了一遍道。
“是么?”裴茂不置可否的说道,他悄悄在桌案底下拉了拉刘虞的衣角,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又做出一副小心的样子,说道:“人之疾病,关乎生死,不可不慎,我看还是多在袁冀州这里叨扰几天,彻底养足了精神,再动身不迟。”
荀谌听出裴茂口气不太友好,但他知道对方的为人,应不至于在这个时候还怨怼袁绍当初对他们的态度和做法才是。除非是——
他好似想到了什么,立时回复道:“裴君所言理当如此,可朝廷已有诏旨下达,说要裴君早早返京、交接使命。依谌看,此等大事,却是不宜贻误太久。”
见对方抬出了朝廷诏书,裴茂忍不住与刘虞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各见到欣喜之『色』。
“是朝廷的哪位使者传诏?”裴茂抑制住心中振奋,沉声说道。
荀谌如实答道:“是谒者种辑,随行的还有太医吉丕。使臣如今昨日抵达河内郡朝歌,袁使君现已派人前去奉迎。”
奉迎是假,派人过去虚与委蛇,试探朝廷态度,并拖延时日思索对策才是真。当然,袁绍等人真正的打算,荀谌没有傻到说出来,只捡了有用的说了。
种辑出身河南雒阳,跟由太常转任城门校尉种拂、侍中种邵系出同宗,裴茂知道对方的来历,心里更是对朝廷的态度知晓几分了。
裴茂不再推诿,说道:“既然是天子有诏,哪怕是沉疴在身,吾等亦当前行。”
荀谌大松了一口气,心中一块巨石落地,在与裴茂等人好生宽解了几句,勉强达成此行目的后,方才告辞离去。
刘虞大为兴奋,见堂下再无外人,这才忍不住笑出了声,只觉多日心中郁结大解,畅快说道:“事遂矣!子泰,准备收拾行装,我等要回长安了。”
田畴爽快的领命下去了,他虽是堂堂骑都尉,但在刘虞这既是高官、又是荐主的人面前,他一直随行照顾,尽心尽责的像个管家。
刘虞对裴茂说道:“看来袁绍再如何强势,这诏书一旦下至,他也无话可说啊。”
裴茂看了一眼刘虞,忍不住说道:“关东各州方伯,早已不识诏书多年,自相擅专,哪里会是一道诏书就俯首听命的?”
刘虞默想一会,也发觉是这个道理,他温和地说道:“若不是因为这个,那又是什么让他改变了心意?”
这个事饶是裴茂心计多端,也拘于认知,一时也想不明白,他没有答话,只轻轻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