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渡上辽津,黄云惨无颜。老母与子别,呼天野草间。白马绕旌旗,悲鸣相追攀。”豫章行
数十名骑士护卫着一辆车驾,在蓟县城北的河边轧轧行驶,渐渐起势的西北风刮起一阵寒意,携着落叶与尘土肆无忌惮的在原野上呼啸,时而将河水吹起阵阵觳纹,时而汇聚在颠簸不平官道上,把车驾与护卫随行的骑兵一齐裹在秋风里。
黄云惨淡,人心愁烦,这秋风虽然不猛烈,但冷彻地吹在身上并不让人感到好受。
单调而枯燥的马蹄声在坚硬夯实的黄土道上重复着极有规律的声响,伴随着车外河水缓缓流淌的哗哗声,听得人恹恹欲睡。
此时距离上谷等地兵变已过去两天,刘虞对手下兵马几乎一夜之间失去了控制。在有心人的背地教唆下,刘虞这回要带他手下这数万人去并州,且不说并州羌汉杂居、民族形势比幽州还恶劣,就说并州天高路远、地产贫瘠,戍守他乡不知要过多久才能回来。
种种不利的消息与恐慌的情绪在军中蔓延,让士兵们对并州之行产生抗拒,最后在人的暗中鼓噪之下,遂聚众成了一场有预谋的兵变,希望籍此迫使刘虞让步。
刘虞得知此事的第一反应就是要申饬公孙瓒,虽然毫无凭据,但在刘虞心中,这件事除了公孙瓒就再无旁人能做的出来。就在他气急败坏的时候,裴茂适时的拦住了他,好不容易稳定了对方的情绪之后,这才派遣田畴等人赶往昌平县与公孙瓒谈条件。
骑都尉田畴担负护卫的责任,骑马走在队伍前头,车内坐着的则是十岁不到的稚子卢毓、以及一名中年文士。
这中年文士名叫高诱,涿郡涿县人,是卢植的老乡。在他还是少年的时候,就在卢植门下与公孙瓒、刘备、刘德然等人一同就学,诵读经义。
虽然他的成就与学问比不得卢植门下的其他弟子,但论及对师长的授学之恩,高诱并不逊于旁人。
不知是长途乘车的缘故还是心里仍旧沉溺于悲戚,卢毓的眼圈有些发暗,清澈的眼瞳中带着一丝忧郁。他这一路上都是这么茫然的样子,从涿郡到蓟县、又从蓟县准备到昌平屯兵之处去。
高诱看着恩师的幼子,目光中透『露』着怜惜与不忍:“这本不该让你来的。”
卢毓隔着车窗看向外边苍黄的天空与清澈的河水,摇了摇头,说道:“这是先父遗命。”
对方的早熟出乎高诱的预料,他怔了一下说道:“公孙瓒是卢公曾经的学生,一会到了那里,知道要怎么说吗?”
“知道。”卢毓清楚明白的答道。“要让他晓以忠义。”
说的轻松,其实谈何容易
高诱不愿灭自家威风,只得点头说道:“虽然不知卢公到底是出于何等筹算,让你一个孩子家来出头『露』面。小小年纪,倒真是辛苦你了。”
卢毓看向高诱,在窄小的车厢内勉强对高诱施了一礼,然后便不再说话。
他所表现出来的谈吐与气质,让高诱不由得将他当成人一般看待,他有些渐渐明白卢公为何选择了卢毓,而不是另外两个年纪稍长的儿子了。
光大卢公家门者,必此人也,高诱在心里暗道一声,看向卢毓的眼神里充满了赞许。
从路上冒着萧瑟秋风,田畴等一干人等终于抵达昌平县外的屯兵大营,令他大吃一惊的是,这里虽然已经被公孙瓒鸠占鹊巢,但公孙瓒却没有因此而张狂倨傲,反倒率领着诸多亲信赶到辕门下迎接,做足了姿态。
田畴翻身下马,走到车边迎下高诱与卢毓二人。
公孙瓒见到他们两个,先是一愣,然后对高诱说道:“来的如何是你们?”
“伯圭,天使知道你我系出同门,特意邀我代为叙说。”高诱上前一步说道。
公孙瓒忽然有些不高兴,他从未指望过裴茂会亲自过来,那样等若是把节送到他手里一般。所以公孙瓒一直以为从蓟县来的会是魏攸这样的名士,到没想过会是自己的同门与恩师的儿子。
“我起先就想问你。”公孙瓒掉头看向卢毓,换了一个温和的语气说道:“卢公病逝,我这几日就当赶赴涿略表丧仪。而你作为人子,理应在家守丧,为何参与到这事上来?”
卢毓极为得体的行礼道:“先父说君侯脾『性』暴烈,过刚则易折,不忍见君侯德行有亏,是故临终有言,要小子特来当面转述。”
公孙瓒脸『色』稍霁,叹道:“卢公诚为良师啊。”
他又问道:“先师在时,可还对你说了什么?他又为何指派你,而不是你的兄长过来?”
卢毓摇摇头,说:“小子不知,先父说君侯看到我,自然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公孙瓒皱起了眉头,忽然问道:“你今岁几何?”
“十岁。”
“原来如此。”公孙瓒长吁一口气,说道:“我当年拜入卢公门下,也正好是十岁。卢公为我开蒙,授读经书,虽然其后几年我又拜入刘公门下,但我心中最尊敬的依然是卢公。”
卢植在生命的最后关头,知道以公孙瓒的脾『性』迟早会酿成祸端,尤其是天使的到来,比如会催发刘虞与公孙瓒之间压抑已久的矛盾,那时候很可能会导致局面失控,坏了朝廷辛苦筹划的大事。所以他才未雨绸缪,打算借助自己与公孙瓒之间的师生情分,在最后关头劝服公孙瓒。
公孙瓒也是重情义的人,不然也不会为了与他出生入死的士卒而对乌桓视如仇敌,也不会因为与刘纬台等人相交莫逆而处处恩遇。
他本就没有继续与刘虞等人作对的念头,此时又有卢植的临终遗愿,公孙瓒不能不给恩师一个面子,此时正好借坡下驴,不再为难,将田畴等人带入帐中。
各自落座后,公孙瓒说道:“这些天上谷屯兵得闻将赴并州远戍羌胡,因不舍家宅妻儿,故而聚众闹事。我眼下已经出面安抚说服,幽州已无兵变之虞,谅来子修你也受过天使的嘱托了,到不知有什么话要你带给我?”
“君侯此次立下大功,解祸患于忽微,裴君必然要向朝廷上表,为君侯请功。”高诱与卢毓的任务已经达成,剩下的就该由田畴负责商榷:“裴君还说,君侯骁勇有谋,胆识过人,国家将幽州托付与君侯,正可见国家识人之明。”
公孙瓒眼皮一抬,目光盯着田畴,喑哑着嗓子说道:“这些都是应有之意,除此之外,我倒还想问问,天使就没有别的话了吗?”
田畴面无表情,木然地反问道:“君侯还想要什么话?”
“此间屯兵皆不愿前赴并州戍守,我为了安抚军心,已做下承诺。”公孙瓒虽然不打算做出哪一步,但该争取的利益还是得争取,他微微一顿,说道:“还望刘使君多多体谅。”
“幽州地处边地,戍守同样重要,刘使君本无意带全部屯兵西行,只想带数千人随从护卫罢了。”田畴漫声说道:“倒是不知道是谁走『露』风声,故意夸大,以致军心变动。”
“是谁在私下流传,这我不得而知,有朝一日,我定会将其搜寻出来,严惩治罪。”公孙瓒黑红的脸膛油亮发光,他不以为忤,呵呵一笑说道:“至于护卫一事,我与刘使君好歹共事数载,既然他担心路途不靖,那我就派义从随行护送,就不必特意拣选士卒了。”
“裴君也有此意,能得君侯遣军护送,这一路便再无可虑之处。”田畴说道。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