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畋猎之事,古者有之,秋冬顺杀气,春夏保田苗。”玉环记富童谮非
众人没有等多久,西司马门突然开启,沉重的大门向两旁推开,看护门口的兵卫以及宫门司马的神情立时庄重起来,将腰杆挺得不能再笔直。路尽头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还有粼粼作响的铃声那是马脖子上系着的铜铃。
虽然隔得很远,众人还是能清晰的听见这种声响,在严禁随意喧哗的宫中,这种车驾发出的声音传播的异常清亮。
皇帝身着武弁服,被随从簇拥着来到宫阙下,他骑在一匹神骏非凡的马上,周围的仪仗、鼓吹、卫士、近侍无不以他为中心,聚在一起,共同衬托了少年天子该有的威仪。
众人行礼过后,鲜衣怒马的郎官们跟随着皇帝的大驾,组成一支庞大的队伍,自直城门出城而去。
他们昂首挺胸,骑着马行走在城外通往上林苑的大道上,路经过建章宫的废墟,经过太『液』池。野生的杂木连成一片郁郁青青的森林,池边微风轻拂,林梢摇曳如浪。
天高地阔,碧波和风,令人心旷神怡。
建章宫是孝武皇帝彰显国家富足、国力昌盛而建的最大一座城外行宫,周二十余里,千门万户,宫宇无数。它紧靠着长安城西面城墙,有复道飞阁,与未央宫凌空相连。
只是毁于战火,如今断碣残碑,滋生了无数野草杂木废台荒殿,也成了野兽安居之所。
太『液』池是建章宫北的一处水泽,其中有三座浮岛,代表海上三座神山。南面流经的河流汇入此地,成就了太『液』池浩浩汤汤的景『色』,直到无人维护,泥沙淤积,才导致此地沼泽密布,芦苇丛生。
沼泽中野草滋生,芦苇疯狂的占据着水岸,无数鹈鹕、鹧鸪、大雁栖息在这里,时不时从青黄『色』的芦苇『荡』中展翅飞出一蓬白羽。鼠兔在低矮的草丛里钻来钻去、野猪惬意的在泥淖里打滚。至于麋鹿、赤麂等巨型野物更是频频在黄昏时出没于此,它们一边警惕的竖起耳朵、一边小心翼翼的低头喝水食草。
野兽聚集,自然也会引来觅食的狼、狐,以及搭弓引箭的猎手。
羽林骑四处驰骋,鞍旁各挂着盛装满满的箭囊,柔顺的箭羽排成一排,像马身侧的鳞甲。他们除了自行『射』杀以外,还负责将各类野物驱赶聚集,追逐到皇帝面前,供皇帝捕猎。
“芦苇那有匹鹿!”
“把它赶过来!”
羽林郎张绣策马在前,他身材匀称,英武不凡,自幼在羌汉杂居的西凉长大,弓马了得,能在马上左右驰『射』。只见他一马当先,头戴青绲鹖尾冠,身着窄袖绯『色』襦袴,拿着马鞭不住的凌空抽打出声响,试图驱赶那只鹿。
跟随在张绣身后的其他几个人,都是身着同样的打扮,有的在口中不停发出短促的呼喝声、有的正弹动着弓弦,发出『射』箭的声响、甚或有的趋马上前追逐。
皇帝缓缓趋马,在马背上憋足了气,勉强拉满了弓弦,嗖的一声,箭矢正中野鹿的后『臀』。那雄壮的野鹿顿时吃痛,发起狂来左突右冲,竟生生让它撞出一条生路来。
场面一时很尴尬,皇帝反应得快,眼睁睁的看着那野鹿『臀』部带着皇帝的箭飞快的遁去,直到那白『色』的箭羽在草丛里若隐若现时,方才做出一副考校众人的姿态,说道:“谁能捕杀此鹿的,我把这雕弓赐给他!”
众人呼吸顿时一滞,雕弓倒在其次,以此得到皇帝赏识才是最不容错过的。
羽林、虎贲得到诏命,纷纷策马追去,除了侍中、黄门侍郎等近侍以外,还有徐荣、盖顺两个中郎将,以及骑都尉徐晃、卫士令高顺、旅贲令王忠带着卫士留守在皇帝身边。
“右贤王。”皇帝状若无意的看向被特意邀请来的匈奴右贤王去卑,说道:“听闻你们匈奴骑『射』了得,这次不妨去试一试?”
“这、上国锐士在前,敝人不敢显拙。”去卑犹疑了一下,下意识的拒绝道。
皇帝笑了一下,不容置疑的说道:“一次游乐而已,去吧,莫要让我失望!”
话说到这份上,去卑不能不知分寸,只得硬着头皮带着数名匈奴骑士跟着众人策马而去了。
皇帝看着去卑等人在马上娴熟的身姿,目光深沉。复又看了看留下来的众人,见到孟达仍平静的侍立在一旁,不由好奇的问道:“子敬,你怎么不去?你不是喜好疆场骑『射』,纵情奔驰么?”
“臣忝为执戟,自当护卫御前,若众人都去围猎,那谁来护卫国家?”十七岁的孟达如今正是一名殿前执戟郎中,年纪轻轻,却沉着有度:“另外,此乃国家之鹿,臣不敢逐。”
侍中荀攸、黄门侍郎皇甫郦等人不易察觉的变了变神『色』,对孟达投以好奇的目光。皇帝尤其满意,连说了几个好字,但也不说是哪里好。
皇帝夸完,便不再理会孟达,转身对小黄门穆顺说道:“尚方令不是说把东西造好了么?让他现在就拿过来,正好在此试试。”
穆顺简单应诺一声,仍站在原地,问道:“那考工令?”
“一并诏来。”
去卑与儿子猛孙策马站在一处高地上,眼神如鹰隼般往四下眺望,他们看见逐渐西斜的日头给这片草地覆上一层金黄,还有岸边衰黄的芦苇丛,太『液』池上翻起的层层金鳞。
风从四面八方刮来,整个天地仿佛都翻涌着黄『色』的巨浪。
五大三粗的猛孙深吸了一口气,说:“这像是回到了王庭,塞外的草原如今也是这个模样吧。”
“不准『乱』说。”去卑瞪了他一眼,告诫道:“这里是汉人的地界,说话做事都给我小心着点,汉人可不好对付。”
“我们在河东杀得汉人还少了?哪个汉人村子见了我们不是又哭又叫,要么跑要么求饶,过得多快活。”猛孙不高兴的说道:“可自打来了长安城,处处都要守规矩,连城都出不得,真是快憋死我了!”
“你这不还好好活着么?”去卑冷言道:“咱们住的蛮夷邸,附近明的暗的少说有数十双眼睛盯着,一个不留神,执金吾的缇骑立即就会过来。他们时时都在试探、甚至在唆使我们犯错,因为只有犯了错,他们才好拿捏我们。”
“他们?”猛孙愣了半天,没琢磨明白:“是说那个汉人小皇帝?”
“汉家天子是个极聪明的人物啊。”去卑点点头、又摇摇头,感叹道:“本以为来了这长安,阿谀奉承,表现出谦卑,给足汉廷面子。按他们以往的『性』子,怎么也会将我等赐金发还,说不定还能将单于的位置重新封敕。没想到呐除了汉家天子以外,所有人都对我等抱有戒心。”
“哼。”猛孙不屑的说道:“咱们匈奴的男儿要走,就凭他们,拦得住么!”
去卑斥道:“当初在河东,你见识了汉廷的北军,如今又见识到了羽林、虎贲。他们有多强,杀不杀得了你,是什么个样子,你心里难道还不清楚么?你死了到算了,别把祸患带给族人!”
“那还能怎样?在这里一直给人家当孙子么?”猛孙把马鞭往空中狠狠一抽,不忿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