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情非病风丧心,未有避赏而就刑者。何苦而不谏哉?”谏论
入秋之后,司徒赵谦的病情就开始每况愈下,以前倒还能偶尔下地走动,现在只能虚弱的躺在床上以米汤度日。
小黄门穆顺一进赵府,就察觉出院子里紧张压抑的气氛,来来往往的苍头仆役脸上都带着哀戚的神『色』。人们似乎都在酝酿着一股情绪,就等着病榻上那个人撒手人寰,然后好放声恸哭。
赵谦的几个儿子都在蜀郡,只有兄弟赵温侍候在身边。
穆顺刚一进来,就急匆匆问道:“赵公如何了?”
赵温本也是心机深沉人物,此时也不由红了眼圈:“以前还有精神让人给他听,今天却一直在昏睡,连水米都进的少。”
“脂公呢?”
“在。”太医令脂习就在旁边,闻声应道。
穆顺瞅了他一眼,问道:“赵公久病缠身,医『药』调养,可一直是由脂公料理着的,如今怎么成了这般模样?”
生老病死自有天数,赵谦本就是因为长期劳累而引发的恶疾,积重难返,再好的良『药』也是无效。可听穆顺这话怎么倒像是赵谦还没死,就已经指定要脂习负责任了?
脂习心里大为不满,虽然明面上不敢得罪这个皇帝跟前的宠宦,但语气不由得冷了些:“穆黄门,赵公年纪大了,本源已亏,平日里全靠膳食养着。本来想着入秋后天气转凉,会对赵公的身子好些,没料到这几日骄阳炎曝,阳气上升”
“你就说怎么办吧!”穆顺听不懂这些医家术语,不耐烦的问道。
脂习皱起眉,抬眼瞧了沉默不语的赵温,说道:“现在还有几天热的时候,只要赵公这几日忧烦不增、胃口不减,等到天凉,定会有起『色』。”
这话听上去像是个好消息,但在穆顺听来,这显然是宣告了赵谦的死期,他怕是很难熬过这几天了。
穆顺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惋惜的说道:“几个月前赵公还精神十足,与国家商议朝政,没料到现在却诶!国家知道赵公病重,特让我带了些『药』材来看望。国家有谕,但凡缺了什么,可一并知会,国家将尽力满足。”
赵温听罢,立即做出感动的神『色』来,他知道穆顺此行主要是探视赵谦的病况,于是将穆顺带到后厢赵谦的病榻前。
此时赵谦眼窝深陷,面『色』黯淡,他躺在榻上,身上盖着一层薄衾,却几乎看不见一丝起伏,短短这么些天,他居然瘦的不成样子。
穆顺暗自将赵谦这副形态记在心里,眼底却挤出几滴泪来,口中发出一声叹息:“诶”
这一声不小心惊醒了赵谦,昏睡中的赵谦动了下眼皮,赵温见状,立即俯下身子唤道:“大兄,穆黄门奉诏来看你了。”
赵谦的眉头皱了下,像是梦魇般,很艰难的醒不来。穆顺瞧这样,也不忍心打扰这个老人,但谁让他身负皇命而来,不得不与赵谦说上几句话:“赵公?”
这一会的功夫,赵谦挣扎着张开了眼睛,艰难的动了动喉头,嘴巴一张一合,把目光落在穆顺身上:“穆黄门。”
穆顺点点头,没有说话,先任由赵温使唤奴仆给赵谦擦了脸,再奉上温热的汤『药』,让赵谦饮了几口。见赵谦缓过劲来了,穆顺这才说道:“国家一直都惦记着赵公,说当初若非赵公理政中台,处理机务,朝廷和关中怕是很难才能安定下来!”
赵谦刚喝了几口汤『药』下肚,此时正依靠在枕头上,任由赵温『揉』弄着胸口,好久方才长长的吐出一股腹膈之间的浊气。赵谦神『色』木然,有气无力的说道:“陛下真是这么说的?”
穆顺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仍笑着说道:“小子哪敢用这话诓骗赵公?这可是国家让小子带来的原话,还特意嘱咐我不得更改一字。”
赵谦这才像是确认了什么事一样,枯槁的脸『色』增添了几丝颓废,他缓缓问道:“敢问陛下可还吩咐了什么?”
这态度就越发奇怪了,按常理,病重的大臣遇见皇帝派来探视的内臣,不该是要说些感激圣恩的官样文章么?怎么到了赵谦这里,反倒这么不在乎皇帝的礼遇?
若不是看在对方是皇帝殊为重视的大臣、又是奄奄一息的老人,穆顺早就摆脸『色』看了,此时他忍着不忿,照实说道:“国家说了,让赵公安心静养,屏绝忧烦,等病好了,再与赵公商议大政。”
“静养?”赵谦『露』出一丝苦笑,竟是没理会穆顺的话茬,自顾自的说道:“老夫中平元年为汝南郡守,历职宦署,在朝日久,这蜀郡父老、宗祠祖茔,已近十年未曾见过了啊”
“等汉中道路通畅后,我再随大兄返乡。”赵温眼含热泪,悲戚道:“现在大兄先把病养好才是正经。”
穆顺不喜欢在这个悲伤压抑的环境里待下去,见话已说的差不多了,便找个机会准备告辞。
赵谦吃力的拦住了他,激动的说道:“请穆黄门代为转告,陛下殷殷之情,老臣铭感于心,断不敢忘!”
穆顺越发觉得奇怪了,弄不懂赵谦为何是这般反应,他年纪还城府心机都还比不得赵谦这些人,自然不会明白那几句寻常对白中的寓意。
“这几天出什么事了?”穆顺走后,赵谦半靠在榻上,两眼放空,问向赵温。
“也没什么大事,左右不过是皇甫嵩击败河东白波,得胜归朝”
赵谦看向赵温,不满的问道:“你还在瞒我?若只有这事,陛下今天何故让那不知世事的小黄门来看望我,又何故带这话来?”
“这些事情都有我照看着,吃不了亏,太医令说了,大兄现在要静养,不能增添忧烦”赵温还未说完,就又被赵谦打断了。
“这忧烦又是谁能躲得过的?”赵谦长叹一声,说道:“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最清楚不过。你也莫要瞒我了,趁我还活着,多给你、给我们蜀郡赵氏出些主意,博得立身之地才是最紧要的。”
赵温听着这些犹如决绝的话,心中一痛,背过身去瞧瞧抹了把眼泪,将近来弄得沸沸扬扬的几件事都说了出来。
在听到皇帝打算重设盐铁专营,遭到几乎所有人的劝阻后,赵谦喃喃自语道:“不,一定还有别的缘故,陛下不会这么莽撞。”
他低着头思量着,没多久头脑又开始晕眩起来,赵谦难受的问道:“皇甫义真弭平祸『乱』,班师回朝,可有什么封赏?”
“这事倒也奇怪。”赵温亲手拧了一条『毛』巾敷在赵谦的额头上,小心的观察着赵谦的神『色』,说道:“无论是樊稠、还是段煨,就连以部曲随军的河东卫氏、范氏等人都因功受赏,作为主将的皇甫嵩却没有任何赏赐下来。”
他想了想,复又补充道:“不仅如此,皇甫嵩未有一句怨言,入宫面陈陛下之后,闭门自守,谁也不见。反倒是太尉他们反复上书,要给皇甫嵩封赏。”
“黄子琰他们是怎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