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孰有过于狡虏妖莲、及叛将悍帅篡王之突如来者乎”————————
是日夜,将士皆已还帐休息,唯有李傕帐中灯火通明,有人语窃窃。
李傕未解甲衣,端坐于主座,这时两名帐下督、外甥胡封与侄子李利两人中间夹着一文士站在李傕面前。
“你说你是朝廷派来的使节,可有什么凭据?”李傕说完,李利便主动递上一封缣囊。
李傕从缣囊中缓缓抽出一根尺一,才瞥见开头几字,他便如触『摸』到炭火一般将简牍收了回去,再也不看。那几个字触目惊心,尤其那个‘赦’字,宛如一把尖刀利刃刺入李傕的心口。
那人见李傕看过诏书后依旧是浑不在意的神态,顿时有些慌了,董卓手下嫡系部队残暴不仁,不服王命,他久在朝中也有所耳闻。
此时深入虎『穴』,那人还是强作镇定,沉声道:“我乃谒者段训,天子知晓尔等不过董卓从犯,特遣我奉诏赦免尔等,还望众将约束军士,为国家镇守疆土。”
“哼!”李傕冷哼道:“司徒既已决议弃我,国家今又私发赦诏,这一来一回,也不知朝廷到底是谁做主?”
“你、朝廷当然是陛下做主。”段训被李傕冷漠的眼神看的十分心虚,底气不足的说道。
李傕讥讽似得笑道:“既然是陛下做主,那这赦诏为何不是制书,反倒写在了诏书上,还偷偷『摸』『摸』的派你私下前来?我虽然不甚明白朝廷体制,但制书与诏书的用途我还是分得清的。”
“说!你带着份不合体制的诏书来到陕县,究竟意欲何为?若是不说实话,我便让人拿热油泼了你!”李傕突然收敛讥笑,厉声喝道。
董卓在时,每逢击败关东联军,所俘获的士卒皆以布包裹缠绕,头悬于地,用滚烫的油从上往下灌入,活生生的将人烫死。
段训知道董卓对付他人的种种劣迹,如今听到李傕有意将此用在他的头上,顿时被他吓得浑身瘫软在地,脸『色』苍白,两股战栗:“不、不!还请将军饶命,在下真的是国家派来的使者!国家知道将军不该蒙受司徒偏见,只是拗不过司徒强势,只得出此下策!”
“叔父,这人形迹可疑,恐是朝廷的缓兵之计,诏书不可信。”李利在一旁说道。
段训连忙道:“将军若是怀疑此诏是否真切,大可不必如此!国家来时吩咐了,只要将军奉诏归顺,国家一定会说服司徒寝兵罢战,届时关中诸军各屯其地,朝廷还复太平,此皆是将军之功!”
这话若是早些来说,李傕说不准就真的归顺了,可如今刚与众将商议起兵造反,紧接着就来了赦诏,这让他如何自处?不得不说是造化弄人。
对这封不伦不类的赦诏,李傕心底其实是极不认同的,他久在关东,尚不知道当初少不更事的皇帝如今俨然已成为可以左右朝局的人物,对小皇帝的认知还停留在过去。
在他看来,这封赦诏绝对得不到目前实际上的掌权者王允的同意,今天就这么突然出现,有可能正是入李利所言是朝廷的缓兵之计,用以麻痹众人;也有可能是谁畏惧众将之势,唆使小皇帝前来招降。
若是前者,那此诏绝不可信,若是后者……
且无论是谁在背后借着小皇帝的名义拟发的赦诏,此时箭在弦上,李傕绝不会就此罢兵,现在接受赦免,最多不过是保全目前的地位罢了,哪里及得上事成之后的权位?
他心念急转,打定了主意不想谒者段训造访军营的事散播开去,所幸见到段训的都是李傕亲族,想要隐瞒消息倒也容易得很。
想到这里,李傕脸『色』一狠,拍案道:“朝廷一会说不予赦免,还要杀尽我等凉州人;一会又说赦免我等,要予以重用。我到底应该听谁的?你们这些公卿士人是拿我李傕当孩子哄吗?”
说完便不待段训叩首求饶,嘱李利将其拖下去‘安静无声’的处置了。
李傕依然独坐榻上,他对着眼前的一缕灯火凝神片刻,终又『摸』出那只缣囊,缓缓抽出了那根不合礼制的赦诏。李傕仔细看完了上面的内容后,便将其伸在灯火上,火舌将竹简『舔』舐灼烧,很快就将其燃成灰烬。
段训被杀后,李利、胡封赶来复命,他二人虽然听从李傕之命杀掉了段训,但其好歹也是朝廷派来的使者,又是派来赦免他们的,就这么杀掉了,难免会有些疑『惑』不安。
李傕仿佛知道他们心中所想,出口解释道:“跟为人犬马相比,现在有一场更大的富贵就在眼前,尔等愿与我一同谋夺天下吗?”
李利立即表态道:“叔父,无论是杀天使造反,还是归顺朝廷,我等都听你的!”
外甥胡封也紧跟着附和,李傕大喜,要想在『乱』世起兵谋图一方事业,首先要仰仗的就是眼前这些亲族,他假以令『色』,好言劝慰众人,当即安排李利、胡封以及李暹等子侄为都尉、司马,替他牢牢掌握军队。
此时陕县聚集有四万大军,以李傕、郭汜、张济等人分别统领。李傕手下兵员最多,约有一万八千人,郭汜也不差多少,麾下有一万三千人,在此之后就是张济有七千人,贾诩虽是校尉,但他不能上阵杀敌,故带兵最少,只有两千多人。
李傕心里盘算的好,等到依贾诩之计进兵弘农、京兆,打出为董卓报仇的名号,四下收拢董卓散布诸县的兵马,再加上沿途抓些百姓凑数,勉强可得八、九万人。
在其中,李傕大可趁此机会大肆吞并、扩充部曲,成为凉州诸将的领头人,名正言顺的接替董卓的位子。
至于胡轸与杨定,他二人名望虽然高,但在这个时候,兵强马壮者才能让人服气,彼等出身凉州,倒把这个弱肉强食的定则给忘了个干净。李傕在心中冷冷思量,在事成之后彼等若有自知之明,便授其高官笼络,若是执『迷』不悟,利益当前,可就不管什么恩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