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歌瞧着柳南的模样,又看着睡在他怀中的小姑娘,眉头紧了。
这是在富府里,君歌送了一颗糖的女孩。
“门主。”柳南抱着小女孩起身,看向苏辰,“我有要事禀报。”
扮装未换,抱着个姑娘坐在这里,柳南急切的瞧着苏辰。
他目光时不时瞟一眼君歌,神情越发的为难。
直到苏辰清淡的说出“君歌是自己人”,柳南的神情上才闪过一瞬间的惊讶。
“你见到了吧。”苏辰上前一步,“青龙卫的叛徒。”
柳南点头:“见到了。”他说,“大阁领果然先见之明,让我隐藏易容身份。”
他咬着唇,沉默了片刻,重重说出来两个字:“沈杭。”
客栈院子,一片死寂。
方才还艳阳高照的天,转瞬起了乌云。
苏辰面颊上没有任何的变化,只摆手点头:“去换身衣裳。”
他不急,剩下的话,让柳南换了行头之后再说也不迟。
阴云密布的天空,落了星星点点的雨。君歌瞧着苏辰一如往昔平静的样子,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仿佛是察觉到了她的担忧,苏辰放下手里的白水,轻飘飘的说:“诸如此类,早已习惯。”
他微微一笑,仿佛在说不用担心。
可君歌的心头更沉,她紧着眉头,抿嘴道:“……你居然能习惯。”
“不然呢?”苏辰反问,“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对沈杭而言,阉党确实有更大的胜算。”
他望着屋檐下的雨,仿佛在说一件与他毫不相干的事情一样:“我们面对的,是一个千疮百孔的天下。”
“我曾想过,尽忠职守的为朝廷效力,将公允二字印刻在三法司每个人的心里。”他转过头,看着君歌,“血气方刚的时候,总是将这天下理想化。一度以为只要公道在心,便能如几百年前,大魏的太宗皇帝一样,开创一个永明盛世。”
“可天下复杂,人心复杂,十年的沉浮让我比谁都清楚,这大晋天下的每个衙门背后,都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操控着。”他说,“看似罪在皇族的无为,实则名为阉党的病灶,已经快要将大晋推到民不聊生的边缘了。”
“你爹告诉我,如今想要切掉这块病灶,正面改革已经行不通了。”他颔首,“我父亲一案,便是正面改革的结果。”
“他指给我另一条路。”苏辰嗓音低哑道,“若成了,我便是千古罪人,但大晋便可以从此海清河晏。”
“若不成……”他微微一笑,“便是我与天下共存亡,也没什么不好。”
君歌蹙眉:“我爹到底是怎么忽悠你的?”
雨越下越大,电闪雷鸣。
看着眼前院子里,被雨水激起的一层水雾,苏辰面无表情的说:“成为大晋最大的黑暗,便可以驱散天下所有阴霾。”
他用十年,将自己变成阉党的傀儡,将自己变成朝中人人惧怕,人人唾骂的走狗。
他一手铸造冤假错案,却是为了保护真正的受害者。
他一身污浊,却是为了呼唤正道的光。
他知道他在做的每一步是为了什么,清晰的、理智的令人心疼。
他是奸臣,却比任何人都忠诚于天下。
他是走狗,却比任何人都向往着光明。
“背叛而已。”苏辰轻轻一笑,“若沈杭能活到最后,那便由他去吧。”
君歌诧异的看着他,她只觉得苏辰这笑容背后,像是一颗千疮百孔的心:“那你呢?”
她问:“那你自己呢?”
苏辰一滞。
“天下海清河晏了,背叛你的人都活下来了,你呢?”她难以置信道,“你自己的愿望呢?”
愿望。
苏辰摇头。
他瞧着君歌担忧的神情,才轻轻开口:“愿有朝一日,能堂堂正正的,用回自己原本的名字。”
大雨瓢泼。
这是君歌第一次在苏辰面前,哑口无言。
他的愿望太朴素,太简单,却又是最艰难,最不可能实现的。
“只要米家翻案了,就行了吧。”君歌站起来,望着瓢泼大雨,下定了决心。
“我帮你。”她坚定的看着苏辰的双眼,郑重其事道,“不管结果怎么样,我帮你。”
不是所有的雨过都会天晴。
看着仍旧乌云密布,随时可能会下第二场雨的堂室外,已经换了衣裳的柳南,将三封信推在君歌面前。
最上面的那张,边缘火烧的痕迹十分清晰。
“当时要去烧掉富有为往来的信笺,我藏了两封最关键的。”柳南说,“可没想到,那小姑娘偷偷跑了进去,硬生生从火堆里偷走了几片残片。”
“也就是这个举动,招了杀身之祸。”他叹口气,“二皇子安排在富府的锦华……哦,就是那个贴身侍女,非让我杀了她。”
柳南摇头:“我面上同意,却没下手。”
“所以你也暴露了?”君歌诧异的问,“她做你贴身侍女那么久,就没发现你是个女人?”
“没有。”柳南腼腆的笑了,“她在二皇子眼里的级别不低,侍奉的事情从来没做过,我也不喊她,自然而然,她就没和我走的太近。”
见君歌不解,苏辰插了一嘴:“阉党曾制造了三大冤案。杨将军通敌叛国一案、米首辅贪赃枉法一案,以及安将军谋害二皇子一案。”
他缓缓道:“而安将军的夫人出自江南柳林城,冠夫姓之前,单名一个南。”
说完,君歌神情复杂的瞧着柳南:“又是我爹捡回来的?”
“这次真不是。”柳南忙摆手。
想起君维安捡回来的都被要求做童养夫,赶忙在苏辰眼前表明态度,划清界限:“我是靠自己活下来的。”
说到这,柳南有些欲言又止:“是更杨去教坊司办案,被他追着打出来的。”他说,“君大人从更杨手里将我救下来之后,给我找了江湖师父,教了我易容术和机关术……”
他越说越尴尬,忙将话题扯了回来:“原本,我也不敢相信是沈杭。”
“但是……”他沉默片刻,“昨日我们两个人被带走之后,被拉到了十分偏僻的荒野。”
“我知道他们是要灭口。”柳南说,“可是,在尚未动手之前,沈杭赶到了。”
“我觉得他应该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亦或者自己的计划。”他目光从苏辰和君歌身上扫过,“不然,他也不会将那些人遣走,给了我五十两银子,让我带着小姑娘逃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