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眼前就剩下一滴水的小盏,苏辰胸腔里一股遭人暗算的闷气,像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缓缓的吐出去。
他扫一眼长椅,见君歌一点罢手的样子都没有,终于妥协。
他指着韩仁:“青龙卫阁领之一,被派去保护太子。”
苏辰冷哼,目光戳着韩仁的面颊,显然有各种不满:“他腰上的剑,名白虎。”
韩仁瞧着苏辰的臭脸,什么也没说。
比起苏辰是怎么定义自己的,他更关心青龙卫的现状。
“让你放人是迫不得已。”韩仁冷着一张脸,严肃的仿佛冰冻了空气,“这是个陷阱。”
苏辰抬眉。
“袁一已经开始怀疑你的身份了。”韩仁说,“你若是揪着此案不放,让他顺杆爬上来,你可曾想过后果?”
“你和更杨不一样,他是杨江仅存的儿子了,就算他暴露了,当年连夜赶来将他一个人救出来的君维安也已经死了。袁一就算有心深究,也已经断了线索。”
说到这里,韩仁阖眼,深吸一口气:“你不一样,你……”
“有什么不一样?”苏辰冷冷看着他,“都是人,血肉之躯,何为不同?”
“血肉之躯?!”韩仁神情更冷,“当年救你的人呢?我韩家逃得掉?沈家逃得掉?你脑子好用了十多年,突然就生了锈?!”
他冷笑,指着君歌:“这家伙呢!千里迢迢赶过来,自己要查的真相还没抓住个头绪,就先给你送个九族连诛的脑袋?!”
“你别太过分了!”说这话的时候,韩仁气震山河,字字铿锵。
他从怀中拿出厚厚一叠密信,啪的一声拍在君歌面前:“你要的,苏辰的真实身份!”
零零散散四五封,落款清晰的写着“十殿阎王”。
也就意味着,这信中的内容,是以阎罗市的信誉作为担保的,绝对真实的内容。
君歌伸手去取,在将要触碰到信的一瞬,苏辰一把钳住了她的手腕。
夕阳的金光里渐渐夹着一抹血色的红,天边的火烧云像是苏辰的心一样,从原本的波澜不惊,到起了真正的涟漪。
他目光仍旧死死的盯着韩仁,对他、对太子的做法,异常的抗拒。
这是他第一次,当着韩仁的面,违抗太子周启的意思。
苏辰的手捏的很紧,那力道之大,竟让君歌也动不了分毫。
她惊讶于这平日里病秧子一样柔弱的身板,居然有这般爆发力的同时,对信中的内容,更是起了兴趣。
不得不看到。
她知道,这一定是苏辰最大的把柄,是能够触及到他生死的关键的证据。甚至开启之后,他是不是叛臣,是不是反贼,都能有个定论。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苏辰仍旧注视着韩仁那不动如山的模样,话确是说给君歌听的。
“听话,别看。”他说完,才望向君歌。
六扇门门主,青龙卫大阁领,何曾如此卑微求人。
他望着君歌,眼眸里带着祈求,带着后悔,声音低沉,仿佛夹杂了一丝更咽。
“这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他说,“这确实是你可以永远拿捏我的把柄,但是……”
他喉结上下一滚:“若你看了,便永远没办法回头。”
知晓这信中的内容,便意味着,永远的被捆绑在苏辰的身旁。
她知道了太多不应该知道的事情,便也会成为阉党的眼中钉肉中刺。
便再也没有了回头的可能。
同苏辰对峙半晌的韩仁,也少见的点了头:“你若是打开了,便真的无法回头了。”
他目光犀利的看着君歌:“就连韩家,日后也不会再保你了。”他说,“韩家不会做没有胜算的押注。”
天已红透,黑暗正竭尽全力的驱逐最后的那一道光。
星辰点点,却无法聚沙成塔,怎么也换不回消逝的太阳。
天边的一弯月,就算燃尽了光辉,也无法挽回即将陷入沉睡的大地。
没有人能唤醒不想醒来的人,就像没有人能阻止大晋王朝陷入一场空前绝后的沉睡一样。
“苏辰。”半晌,君歌忽而开口。
她另一手攥着玄银枪,郑重其事的问:“我有一个问题。”
她抿嘴:“舍弃正义,保一个人,与保全正义,杀一个人,可那之后,便会间接害死百余人……”
韩仁一滞,惊讶的抬眼看向君歌。
这不是内阁已经吵成一坨乱麻的问题么?
君歌没看到韩仁诧异的模样。
她顿了顿,继续问:“如果是你,此案当中的民生与正义,民心与职责,你怎么选,你选哪个?是推行正义,斩杀一人,还是背弃职责,给那百余人活下来的机会?”
苏辰手上力道不减。
“何来选择一说?”他微微眯眼,“为什么要做这样的选择?”
君歌愣了一下。
“为什么要让百余人活下来,就必须要依靠那违法乱纪的一个人?又什么彰显正义,需要将一个活生生的人斩草除根?”
对啊,为什么?
苏辰瞧着她怔愣的样子,微微蹙眉:“错的不是她,她只是不那么去做,便活不下去了,便会死。”
他说:“但凡有第二条路,她都不会做这样的选择。”
“那么。”苏辰下颚微扬,轻轻道,“为她创造第二条路,岂不是更好?”
四目相对,君歌看着苏辰那双澄明的双眼,仿佛看到了万千星辰的光辉。
“如何创造?”君歌追问。
却见苏辰抿嘴:“重要么?”
不重要。
重要的是,所有人都活了下去。
活着,便有希望。
一旁的韩仁叹了口气,抬手揉着自己的脑门。
他承认,这话就算是如他这样见过大风大浪的臣子听了,都会觉得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苏辰依旧还是那个苏辰,那个洞悉人性,直面人心,最黑暗的夜里,创造出希望的人。
只是……
韩仁看着苏辰,摇了摇头。
只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他冷笑一声,满脸都写着“恭喜你,成功的把她拉下了水”。
果不其然,君歌双肩微颤,笑了出来:“原来如此。”她边笑边说,“原来如此啊……”
她另一手松开了玄银枪,在两人之间坐了下来,在苏辰没来得及抓住她另一只手的时候,拿走了最上面的信。
咬着信的一端,撒拉一声拆开。
“君歌!”苏辰猛然站起,伸手想要抢夺。
那一瞬,君歌的长钉举在手里,抵在苏辰喉结的正中。
她另一手一边展信,一边淡淡的说:“我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