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滂沱。
刑部仵作房里,君歌抱着金十三端给她的姜茶,沉默不语。
她回忆着苏辰的一举一动,一时间竟真假难辨。
每句话似乎都在点上,可每句话都好像避重就轻的回避了什么一样。
但却因为苏辰准确的说出了“阎罗市”,让君歌无法真正深究。
韩家待她不薄。
再加京城里,君歌绝对信任的就只有韩家的兄妹两人,她没办法将他们俩拉下这滩浑水里。
这样想着,君歌悄悄回眸,瞄了一眼坐在另一边,正被沈杭训斥的苏辰。
“你这身板,还想不想多活几年?这么大雨你站在那淋雨,有病吧!”沈杭气的脸红脖子粗,“上次风寒把我折腾半死,这好了伤疤马上就忘了疼?”
“哎呀我做你的七拐八拐的亲戚真是要我老命了,上辈子我是不是在大魏杀人放火了啊,这辈子才跑到这来伺候你这六扇门门主啊?”
闻言,君歌吭哧一声笑了出来,她抱着姜茶问:“沈大人,为何是大魏啊?”
沈杭猛然回头,面色愤然,嘴角掉的快要落到下颚线外头去了:“这不是废话么!在敌国杀人放火,老子不心疼!”
说完,他眉眼一竖:“还有你!他疯你也疯了?女孩子家家的!这么大雨……”
“话多。”苏辰抿一口姜茶,打断了沈杭的话。
他许久不开口,结果一开口就是这两个字,成功的激怒了沈杭。
“龟龟!我的个龟龟!”沈杭双手叉腰,正面放话,“你可别开口了,你多活两年吧,你要是一命呜呼了,我跟你讲,就以后,还有这种情况,那都没人能给君大人出个头了!”
“闭嘴。”苏辰蹙眉,冷冷睨着他。
“行行行……你有本事,你有本事你从棺材里跳出来!”沈杭双手抱胸,一屁股坐下,七窍生烟。
瞧着两个人的样子,金十三捧着一身干净的衣裳,对君歌唤道:“这是我以前的旧衣裳,总比现在这湿哒哒的好,且先将就穿吧。”
她边说,边指了指自己身后:“别管他们,一直以来都是那个样子。”金十三咯咯笑起,“沈杭也就只有这种时候,才能找回点当哥哥的感觉。”
跟着金十三,君歌在仵作房后的厢房里,接过了她递过来的长帕。
“您很了解苏辰么?”君歌垂着眼眸,擦了一把自己的下颚。
人到中年,身在刑部,见过的大风大浪如浩瀚星辰一样多。
金十三手里没停,面颊却笼上了一抹寂寞的光。
她没看向君歌,自顾自将手里的衣裳抖开,反问道:“你了解苏辰么?在六扇门这么长时间的君大人,去了解过苏辰么?”
屋外大雨未停,瓢泼而下。
伴着狂风,夹杂着电闪雷鸣,吹得这厢房的窗户咣咣作响。
“这里没别人。”金十三将君歌脱下来的衣裳叠好,直起身,笑盈盈的看着她,“这么大的雨,就算有人想偷听,也没那个条件。”
她将干净的外衫递给君歌:“你了解过真正的苏辰么?”她说,“他从哪里来,要去哪里,想做什么,又做过什么。”
她话里有话:“这些,你了解过么?”
没有。
君歌发丝仍旧滴水,她却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注视着金十三。
“有些事情,听别人说,凭眼睛看,是看不懂的。”金十三眼眸中是难掩的悲伤,她看着手里的那件缁衣,半晌,才回过头,继续道,“人是复杂的,是趋利避害的。”
她微微笑起:“但总有人选择飞蛾扑火,逆行而上。这样的人,区区善恶二字,怎么能装得下他?”
风声、雨声、雷鸣声,与金十三温柔的话语合在一起。
让她忽然又想起那个梦境。
那个脚下累累尸骨,当空万箭齐发,她如困兽一样用尽所有力气,仍旧无法抵挡的梦境。
想起那个破云之下,踩在箭矢铸造的山包上,一人一剑,挡在她身前,开天辟地的背影。
区区明暗二字,怎么能概括的了当下?
“我知道了。”君歌肃然的神情和缓了许多,她接过金十三手里的衣衫,披在身上。
“君歌。”金十三唤道,“如果你爹还活着。”她顿了顿,权衡一二后,仍旧忍不住开口,“以他的性子,定会让你好好想清楚,你效忠的是大晋天下,是万民,还是那紫薇宫里,甘露殿上,不管苍生死活的,唯一的君王。”
她说:“你追求的,到底是什么呢?”
那日,金十三温柔的注视,成了萦绕在君歌心头挥之不去的画面。
她从未想过这件事。
从三年前,得知君维安生死起,一直到现在,好不容易跻身到了京城权利最割裂的边缘。
她从头到尾,一心想为了父亲翻案,所做一切都在为了彼此制衡,用手腕牵制苏辰,为了能够利用他的刑狱特权。
她从来都没有想过,她追求的到底是什么。
假若君维安真的死于一场阴谋,当一切浮出水面的时候,她真能如自己夸下的海口那样,只是为了求一个真相,只是了解一个真相而已?
坐在六扇门门主院的厢房里,看着雨后初晴,天边那一抹火红的云。
君歌第一次犹豫了。
她抱着君维安留给她的手记,一个人站在屋檐下,听着滴水的声音,沉默不语。
父亲,你效忠的到底是什么,你追求的,又是什么呢?
那之后,苏辰因为淋雨,旧疾复发,连着三日都没有见到人。
君歌看着柳南已经写好的结案案宗,神情肃然。
于宜的定罪,果然是斩首。
一个假案,最终却不是以为于宜脱罪为目的,相反,不仅没有脱罪,还将斩首的刑罚板上钉钉。
她看不透,想不清。
“你想查到底么?”大晋御史台里,彭应松瞧着手里的卷宗,抬眼,目光落在君歌身上,“我建议你不要深究。”
“这案子就按照苏辰定的去办。”他说,“苏辰虽然是个硬石头,但是在大事情上从来不打马虎眼。”
彭应松起身:“这几日,大理寺为首的一众二皇子的党羽,抓着刑部尚书不放。”他顿了顿,“到此为止是最好的。”
他说:“若是刑部尚书真的被拉下去了,那么我们御史台,也就必须要有自己的立场了。”
这话的意思君歌明白。
夺嫡之争的天平会不会倾斜,与这一案最终如何收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比起这个……”彭应松将一旁的进奏院小状扯了过来,“这上面一板一眼说你和苏辰私定终身,这是怎么回事?”
君歌一愣:“私定终身?我怎么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