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夜里,六扇门厢房跳动的烛火前。
君歌看着眼前的一大堆妆粉,嘴角直抽抽。
原本,苏辰今夜说的那些话,软硬兼施,美男计与各种许诺夹杂在一起,势如破竹,差点就让君歌破防了。
她好不容易才冷静下来,还没个把时辰,这个男人便推开厢房的门,让柳南将早上她写好的那些妆粉,一股脑的摆在了桌上。
这还不完。
“宫内的妆粉大多含铅有汞,久用带毒。”苏辰亮了一下手里的小盒子,轻轻放在君歌书案的册子上,“这一盒是珍珠粉,赠你了。”
君歌缓缓抬头:“苏大人的美男计没完了?”
“买了几百两银子的妆粉。”苏辰的手指点在珍珠粉的盒子上,“赠品。”
君歌的神情一僵,干笑了一声。倒是她自己自作多情了。
“除此之外,还有些物件你兴许用得到。”他说,“一并买了。”
闻言,君歌这才转身望去,看着柳南一件件的往屋里搬。
几十个空酒壶,松香烛,以及全新的,满满半箱子的兔毛刷子。
看的她怔愣当场,半张着嘴。
就在诧异的时候,又见柳南很是费劲的挪进来一只樟木箱。
箱子上雕刻着极为少见的帆船图案,坠着一把明晃晃的锁。
锁头上一眼看过去,竟然还有些包浆。
当是老物件了。
“这是君维安离世之后,六扇门收整保存起来的。”苏辰不疾不徐的自怀中掏出钥匙,“里面都是他生前所用的工具和手记。”
他淡言:“门内无人能接他的衣钵,就封存到了现在。”
苏辰两手捏起那把钥匙,要在君歌眼前晃了晃:“若是你的话,想必用得上。”
说完,手一松,那钥匙一端套在苏辰的手指上,左右摇摆着。
厢房里,夜风吹着烛火,映的苏辰的面颊忽明忽暗。
君歌抿嘴,万千感激无以言表,拱手,深深行了个礼:“多谢苏大人。”
“苏辰。”他说,眸光望着君歌。
“苏大人这是?”
“唤我苏辰。”他边说,边一把将钥匙又抓回了手心,双手抱胸,等着她的答复。
这意思君歌看懂了。
不这么叫他,怕是不给钥匙啊。
“苏辰。”她歪了下嘴,唤了他一声。
但眼前男人不为所动,微微眯眼,侧身向她探过来:“敷衍。”
说完,迈步就要走。
“哎哎哎!”君歌咂嘴,“苏辰,小苏!辰辰!”
猛然,苏辰收了脚步。
屋内的气氛一时间降到了冰点。
他面色极黑的缓缓回眸,咬着牙将手里的钥匙冲着君歌甩了出去。
见她一把接住,鼻腔里冷哼一声,背手一言不发的迈过了门槛。
果然,这女人还是杀了好,太闹心了!
直到他走远,君歌才一手抛着那把钥匙,看着站在一旁,白着张脸,将存在感降到最低的柳南。
她咧着嘴笑嘻嘻道:“没有什么能比叫乳名更能破解美男计的法子了,如果有,就叫两遍!”
一向是温文尔雅的柳南,蹙着眉头,思量了片刻,还是忍不住抬手,挡着嘴角小声道:“那珍珠粉,是门主亲自跑了全城的妆粉店,用三倍价格从萧家少爷手里抢来的。”
“嗯?”忙着开箱子的君歌,头也没抬的问,“你刚说什么?太小声了。”
柳南瞧着她的背影,抿嘴,摇了摇头:“没事。”
樟木箱打开的一瞬,君歌瞧着箱子里的物件,怔住了。
放大镜、碳粉、已经做好的带着粘性的厚厚一摞的浆纸……
她整整一息未动,扶着箱子的边缘,觉得内心深处好像有什么东西,正汹涌澎湃的翻滚着。
君歌探身,手指自那些熟悉的物件上扫过。
自她三岁被君维安从死人堆里检出来,眨眼二十多年过去了。
君维安用过的每一样东西,她都认得。
曾经被她当成宝石把玩的放大镜,被她用来折兔子的浆纸。
她走街串巷,用卖鲜花换来的钱送给君维安的墨条。
她长大之后,亲手给他缝制的,装棉线的碳粉的小皮包……
还有记录着痕检方法,被她用笔墨画了好多奇奇怪怪的小物件的,君维安的手记册子。
君歌睨着那厚厚一本,随手一翻,红了眼眶。
窗外,苏辰沉默的站在院子里,望着她肩头微颤的背影,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再做,沉默的离开。
他将那个箱子保存至今,果然是值得的。
有了箱子里物件的帮助,君歌这一晚的效率高了许多。
“妆粉材质不同,想要让它在瓶子上显现出掌印,咱们就只能用笨办法,一个一个的试。”她瞧着柳南,“柳大人不如先回去吧,这种活细致磨人,兴许要一下到早上。”
但柳南恭敬的颔首,淡笑道:“无妨,在六扇门,休息只能在结案之后。”
听他这么说,君歌歪了下嘴:“你们门主可真黑。”
星夜长明,夜风微微。
在如浪汹涌的虫鸣声中,在璀璨如河的星海之下。
沈杭翘着二郎腿,躺在于宜的屋顶上,竖着耳朵闭目养神。
更杨在密室里,一年一年自后向前的查阅着记录,寻找着左杰、程文清以及汪明的名字。
柳南和君歌,按照不同妆粉材质,尝试着以磁粉、墨粉、熏染等等不同的法子,想尽办法将酒壶上的妆粉痕迹显现出指纹。
书房里的苏辰,执笔不停,将自大晋各地汇聚来的密信,一一汇总着。
夜过三更,他抬起头,望着厢房里君歌仍旧专注的身影。
她全神贯注,用兔毛刷子,小心翼翼扫着磁粉,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苏辰不语,将寄给东山镇陈家的密信,慢慢的对折了起来。
这信,便是宿命的钥匙,会将他们两个人的命运牢牢拧在一起,亦会将他们一同推向无法回头的彼岸。
苏辰犹豫着,沉默着。
他知道,若信封口,君歌便再无退路,势必与他绑在一起,成为一条线上的蚂蚱。
想要回头,现在也还来得及。
可是……
他深吸一口气,行云流水一般的封好了密信。
此生,他就只想任性这一回。
就这一回。
苏辰抬手,揉着自己的额头,喉结上下一滚:“真是疯了。”
事情如他预想的一样。
第二日,京城市井流传的进奏院小报上,便已经有了关于苏辰与君歌之间关系密切的八卦。
但也有失控的。
作为官报的进奏院状上,将刑部尚书关风,以及六扇门门主苏辰,一起推到了风口浪尖。
“没想到啊!”君歌笑嘻嘻的说,“如苏辰般仪表堂堂,面如冠玉,目若朗星的,竟然也对有夫之妇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