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歌煎了整整一晚的药。
太阳升起的时候,她悠悠醒来,发觉自己竟躺在长榻上,仍旧盖着那件鸦青色的大氅,满头是汗。
她“嘶”一声,刚想抱怨,却瞧见昨夜煎的那些药的药渣,被整整齐齐的收拾在八仙桌上,独自分成几个小药堆,下方清晰的写着对应的编号。
君歌站在桌边愣愣的瞧着,思量许久,最后的记忆仍旧只停留在了门口的柱子旁。
好像是夜过二更,她就迷迷糊糊的靠着睡着了。
回眸望着那件熟悉的,散着沉檀香味的大氅,君歌沉默了半晌,觉得苏辰这个人可真有意思。
被自己狠狠算计,摆了一道,居然还能善待她这个不速之客。
她轻笑,将袖子挽起,将屋门窗门尽数打开,迎着朝阳,细细的看着桌上的一摞摞药渣。
昨日之所以让沈杭买了那么多包,是因为刘家熬出来的那一锅药渣,和之后沈杭带回来的新抓的药渣,有重大的区别。
沈杭依照曹大夫的开的方子,煎出来的药和刘家带回来的那一锅,不能说一模一样,简直是毫不相干。
为了以防万一,君歌便让沈杭将所有曹大夫开过的方子,各抓了一副回来。
她瞧着眼前这阵仗,深吸了一口气。
日过正午,烈日当空。
苏辰书房里沉檀的香炉,青烟袅袅,像是在抗议着满院子浓郁的中药味。
沈杭回来的时候,便是被这两股交织的浓烈气息,熏的睁不开眼。
“好家伙,你这是以暴制暴啊!”他将线报推到苏辰面前,“你昨晚上就煎了那么两锅,就那点味道,哪至于把自己当腊肉熏啊。”
他边说边提起一旁的茶壶,赶忙给自己倒了口水。
“别说,这君小姑娘的脑袋确实灵光。”沈杭称赞道,“那药确实有问题,今天我去积善堂,找管事的要来了这份名单。”
苏辰不语,将推过来的线报从容不迫的打开,瞧见了上面几个显眼的名字。
“这积善堂的曹大夫,和刘乐思的父亲有些交情,所以这药倒是省事了不少,曹大夫专门安排了几个医馆的学徒,全程领着刘母和那老仆去拿药。”沈杭将手里的白水一饮而尽,咂么咂么味道,诧异的瞧着手里的茶盏,总觉得这茶盏也带着一股沉檀味。
见苏辰不语,他把茶盏放下,继续说:“我一拿到名单,就直奔京兆府去了,果不其然,在京兆府的案宗里,查到了当中一个人。”
他抬手,指着苏辰手里的线报:“给你圈出来了。”
知了声声阵阵,从雕花的窗外汹涌而来。
“这个廖明,曾经在京兆府告过刘乐思的父亲。”沈杭瞧着墙面上挂着的那把装饰用的羽毛扇,边说边往那凑,“说来也巧了,这刘家人应该是命里犯煞,你想都想不到,告他们的原因,竟然又是与贼相关。”
闻言,苏辰放下手里的线报,抬头的一瞬,正好瞧见沈杭伸着手,悄悄咪咪的把挂在墙上的羽毛扇给扯了下来。
他仿佛是感受到了苏辰疑惑的注视,咧嘴嘿嘿一笑:“太热了,挂着也是挂着……”
说完,清下嗓子,扯着自己领口往里面一边扇风一边道:“那廖明的娘,曾经在刘家做过一段时间的仆人。做着做着就起了邪念,偷了刘家一只镯子,翻墙逃跑的时候,摔到了院子外头,后脑勺着地。”
“人当时没事,自己站起来跑了。”沈杭顿了顿,“谁知道镯子刚当了,到家睡了一觉,就再也没醒来。”
他咂嘴:“那廖明,就推着自己母亲的尸体,到京兆府告了刘家一状。你也知道,京兆府尹方正这人,人如其名,第一时间就把这案子摸了个透彻,不仅没接廖明的状纸,甚至还把他给训斥了一顿。”
“所以,这事情刘家至今都不知道。”
苏辰瞧着手里的线报,沉默的思索着。
京兆府尹方正,确实是个刨根问底的行事风格,案子既然到了他那里,事实应该不存在偏差。
但是……
“这个廖明,具体参与了抓药的哪一步?”苏辰话音沉沉。
积善堂曹大夫写给他和君歌的信里,从一张方子变成一碗汤药的流程,清清楚楚。
为了避免抓药过程中出现错误,可以说做了十足的准备工作。
从最开始抓药的那个人,一直到药物抓好,在封包之前还有一道额外的检查手续,这当中起码经过了三个人的手。
不可能一个都没有察觉到。
更何况中药本身一次开药有限,每过十余天刘家就会取一次新药,难不成次次都能做成手脚?
沈杭瞧着苏辰的面颊,点了下头,应声到:“是……”
还没说完,君歌一手捧着一包药渣,快步从屋外走了过来:“找到了。”
她转过垂帘,一眼瞧见了沈杭,目光被他手上的那把扇子吸引了。
君歌十足诧异:“沈大人这扇子有点东西啊……”她上前几步,将药渣一左一右放在苏辰的正对面,目光仍旧看着沈杭一下一下摇着扇子的模样,笑着说,“这可是御赐的物什,悠着点。”
话音刚落,沈杭手里一滑,这扇子差点落了地。
“找到什么了。”苏辰抬手支着自己的下颚,瞧着眼前两堆药渣。
“看得出区别么?”君歌笑着反问,她一如往昔,稍稍侧身,直接倚坐在案台上,指着两堆药渣,“我比对了从三月初至今,曹大夫开出来的所有药方,但是我们从刘家带回来的这一副药,药渣的成分,却是曹大夫三月初开的那张最初的方子里的。”
一旁,沈杭刚刚踮起脚把那扇子挂了回去,就听到这个结论,笑盈盈的凑了上来:“你把那十几包都煮了,就是为了找到这个东西?”
君歌点头,一副“难道不应该如此”的模样。
“那你为啥不直接去找曹大夫,让她给你看一看区别呢?”沈杭问。
却见君歌双手抱胸,笑了起来:“因为他看不出来。”
那份笃定和自信,让沈杭愣了一下。
他扭头瞧着一言不发的苏辰,又看看这两副药渣,随手捏了一小嘬:“这怎么会看不出来啊?”
“因为有问题的不是成分。”君歌道,“方子上写的药,一味不多,一味不少。”
她从两包药里各拿出一片白芷,捏在手中举起来:“有问题的是配比。”
“这药里,有一样药材的配比出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