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门口的槐树下,阳光穿透树叶,落下星星点点的光。
苏辰随性的坐在一旁的石墩上,瞧着包子铺掌柜红肿的双眼,直言:“你可曾听你爹说起,近日和谁有些过节,夜里又准备见什么人?”
“这、还真没说起。”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粗布麻衣,手臂精壮,袖子挽起。
他身上的围裙系在腰间,常年抹擦留下洗不掉的一片油印。
“你爹平日又与谁交好?喜欢上哪里溜达?有什么喜好?”苏辰又问。
他一连扔出三个问题,竟然将这包子铺掌柜问愣住了,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你倒真是个孝子。”苏辰轻笑,“一问三不知。”
谁知,包子铺掌柜一脸委屈,叫苦连天:“这怨不得我啊!我爹那个人,固执的很,我说不了两句话,就开始骂我多管闲事。叨叨我以下犯上,管东管西。”
“他平时就知道下棋,还喜欢说人家长里短,我训斥过他,他直接转过头指着我鼻子骂我不孝。”包子铺掌柜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股脑的倒苦水,“他这个人不讲理的,唯我独尊的很。”
苏辰睨着他,沉思片刻,唤道:“柳南。”他说,“你带他去一旁,详细问问怎么个唯我独尊法。”
柳南心下了然:“您这边请。”
苏辰的注意力,在那句“说人家长里短”上,有这种特点的人,难免口舌惹事。
他支开被害人的儿子,便是为了接下来的询问中,不节外生枝。
见两人走远,苏辰才转向老人的棋友,也就是案发现场的第一发现人,询了相同的三个问题。
“老易朋友不多,就我们几个棋友,连街坊四邻都不怎么走动,他这个人神秘的很,除了下棋,一般也不出门。”
“他人品如何,棋品又如何?”苏辰问。
棋友摇头:“人品还行,棋品就完全取决于输赢情况。”
“输了呢?”
“输了还好,谦逊的很,心态也稳定。”
苏辰蹙眉:“那要是赢了呢?”
“哎哟!那可就身上插翅膀,上天了,什么话都敢往外头抖!”
苏辰蹙眉,追问了一句:“比如?”
棋友捂着自己的双眼,扣扣搜搜的才开了口:“就那些风流债,一个劲的往外絮叨。”
“比如?”苏辰话音沉了,强调着又问了一遍。
直觉告诉他,这当中大有文章。
棋友思量片刻,咂嘴道:“老易下棋,手风一顺,连续赢个三五局,就会开始说些他的风流债。”
“而且吧,还老喜欢提人家别人的媳妇怎么怎么样,这阵子说的人里,有一个孙子都多大了,他非说和他有些关系。”
一旁的君歌闻言,直摇头,寻思这棋品,简直不敢恭维。
“这老易都提过哪些人,您还记得么?”苏辰也眉头紧皱。
见过得意忘形的,没见过这么得意忘形的。
“哎呀,那肯定记得。”棋友抿嘴,“这老易最近常说的是和平坊的张氏,还因此,被张氏的男人给在大街上骂了。”
“还说过咱们这个坊子里的孙家的儿媳妇,说人家的孩子,其实是他的儿子。”
棋友边回忆,苏辰边将这些名字写下来,交给柳南,让他一一去查。
名单上还有一个额外的名字:君歌。
那天夕阳西下的时候,整个现场的勘察才完全结束。
天空似火,金灿的光芒与火烧云叠在一起,闪耀着鎏金的色泽。
君歌坐在一旁的石墩子上,回顾着案件线索。
她瞧着身旁的苏辰,忽而笑起,冲他唤道:“哎!苏大人,忙一天了,你晚上怎么对付?”
苏辰缓缓转头,面带疑惑。
就见君歌咧嘴灿笑:“苏大人喝酒么?我请!”
苏辰愣住了。
天色如墨,京城最大的酒楼寒风酒馆里,君歌要了间景色绝佳的雅室。
这里没人认识苏辰,但是所有的小二都认识君歌。
“掌柜的,瞧瞧这个物什。”君歌打开帕子,里面是现场捡到的三大块酒壶的残片,“你这里,有没有和这个款识一样的酒壶?”
二楼的雅间,掌柜的举着手里的灯,眯着眼睛瞧了半天。
上面的款识不论从哪个方向看过去,都没看出来那是个什么字。
他惆怅蹙眉,摇头道:“君大人手里这样子的,好像还真没瞧见过。”
君歌“嘶”了一声:“不应该啊,你这是京城最大的酒楼了,若您都没见过这种酒壶,那可真就怪了,难不成这酒是私酿的,瓶子是随便找来灌进去的?”
见她这么讲,掌柜抬手:“失礼了。”
他将酒壶的残片从君歌的手里拿过来,凑在鼻子前深吸了好几下。整个人琢磨了半晌,咂了咂嘴,才蹙眉开口:“这酒倒是闻着有些熟悉,酒可能有。”
说完,话音一转,又回到了壶上:“但是这瓶子,确实不曾见过。”他手指婆娑着下颚,再一次瞧着上面那夸张的款识,“这种连认都认不出来款识,我若是见过,那定然印象深刻。”
说到这,掌柜仿佛想起来什么一样,补了一嘴:“但是京城有个烧瓷的大商贾,您要是拿到他那去,兴许他能看出来这是谁家烧的壶。”
掌柜说的没错,找到是谁烧的壶,就能知道是哪家的酒坊买走的壶,又卖给了谁。
“能知道是什么酒么?”忽而,苏辰淡淡开了口。
却见掌柜格外为难:“这可有点难。”
他说:“这瓷片上残留的酒香,闻着浓厚,像是酱香的粮食酒。但是粮食酒多了去了,光是我们店里就有十几种,各个都卖的不错。”
苏辰点头:“那就各来一壶。”
“啊?”掌柜和君歌都愣住了。
见苏辰没下一句话,他端着手里的茶盏,像是没事人一样抿了一口,掌柜诧异的抬手,将君歌往一旁扯了扯:“君大人,这位是何方神圣啊?”
君歌蹙眉:“别问,各来一壶,上就是了。”
“可是……”掌柜抿嘴,“君大人您常年在咱这都喝的是汾小酒,那酒清香,和酱香的酒比,后劲不是一个级别的。”
君歌瞟了一眼苏辰的侧颜,大手一挥:“就他那身板,喝不了太多,放心上就是了。”
见状,掌柜抿嘴,重重点头:“好嘞,您稍等,马上来!”
待他离开,苏辰才蹙眉瞧着君歌道:“你常来?”
君歌点头:“常来。”
苏辰眯眼:“酒量很好?”
君歌轻笑:“千杯不醉。”
此言一出,苏辰冷笑一声:“但凡这么说的,酒量都不行。”
“啧!”君歌咂嘴,“那苏大人呢?一杯倒?”
苏辰既没否认,也没点头,反倒是话音一转,话音浅浅:“君大人要不要同我拼一拼酒量?”
这莫名的提议,让君歌十分诧异。
“……苏大人不会只是为了拼个酒而已吧?”她挑眉,瞧着苏辰。
六扇门门主苏辰,做事缜密,让御史台和大理寺两家都挑不出毛病。
这般城府,所作所为定有目的。
果然,苏辰点头,正色道:“你若是先醉,此案结束后,你自御史台调离,彻底入我六扇门。脱下你这身御史缁衣,来做六扇门专司痕迹的神捕。”
“若大人先醉?”君歌挑眉,等着苏辰的下句话。
屋内,月色当空,夜风自窗而入,吹起雅室中淡黄色的帷幔。
苏辰眸光微闪。
他指尖轻轻敲了几下桌面,郑重道:“若是我先醉,君大人驻六扇门监察期间,做我的副手,跟随我左右。”
君歌唇角微扬。
不愧是六扇门门主,他明白钓最大的鱼,就得用最大的鱼饵。
只是……君歌微微眯眼,下颚轻扬,瞧着苏辰,勾唇浅笑:“一言为定!”
最优秀的猎手,往往是以猎物的姿态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