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庚山的门庭位于大山腹地内的一处大山谷中,宗门古刹全部建在谷底,所有的建筑物都比较低矮,最高的建筑也不过是座上下两层的老楼,远看上去,倒像个深藏在山林中的古村。
听龙延行说,山谷周围还有几处比较“特别”的景点,但山谷的面积就已经超出了鬼眼的视觉范围,也不知道他口中的特殊风景指得究竟是什么。
我们进入“村口”之后,路上时常能看到三五成群的年轻人。
他们或坐或靠地待在路旁,很多人嗑着瓜子,目光无神地盯着我们看,我看到这些人都穿着非常老旧的道服,但不像道士一样续发,大部分都是平头,还有一些直接把脑袋刮成了秃噜瓢,看起来既不像道士,又不像和尚,简直不伦不类。
龙延行小声对我和老左说:“山门里的人都是这么一副德行,一天到晚睡不醒似的,除非利……”
龙延行的后半段话我没细听,因为就在他说话的档口,路旁的胡同里传来一阵嘈杂。
散乱的脚步声,再加上一阵阵凶悍的呼喊声,在鸦雀无声的老胡同里乍然而起。
我顺着声音望去,就见几个长庚山门人正追着一个少年打,呼喊声就是从其中两个身材高大的门人嘴里喊出来的,其他人只是动拳头,似乎不想真打,唯独这两个人,一人一根烧火棍,对着那个少年一阵阵地狠抽。
当地人说的方言我能听得懂,从两个高个子喊出的话里大体能听出来,这个被打少年好像偷了什么东西。
仔细看看那少年,长得倒是十分清秀,只不过身子单薄得很,此时浑身上下已看不到一块好肉,不是蒙着泥灰,就是已经淤肿。
尽管被打得这么惨,他竟然能咬紧牙关,没喊一声疼,另外,他的两只手还死死抱着怀,像是在保护什么。
偷东西被打,本来在我看来这是在寻常不过的事,尽管这小子被打得破头烂腚,我也不想多管闲事。
可就在这时候,其中一个大个子恶狠狠地喊了句:“野孩子,打死你都没人知道。”
旁边还有人迎合:“打死他,扔到后山喂狼。”
这可不是单纯地说两句狠话,我确实从那个大个子的脸上看到的几分杀机。
他动了杀心了!
你打小偷,我不管,可你要对一个孩子下毒手,我可就不能不管了。
我将背包递给老左,转身就朝胡同里走。
老左只听到嘈杂,却看不到胡同里的情况,此时接住我的背包,脸色还有点懵:“你要做什么?”
“救人。”
我简短地应一声,便施展腾云步,闪身钻进了胡同里。
动身还算及时,我冲进胡同的时候,少年刚好被两个大个子踹翻,其中一人挥舞着烧火棍朝他头顶上砸过去,但对方的出手速度实在没眼看,光是把棒子抡圆实,就需要两三秒钟的时候,然后将力气拽回来,再把棒子抡出去,整套动作做下来够我跑个百米了。
让我吃惊的是,那个被踹翻在地的少年,视线竟越过人群,看到了我,我能感觉到他那双眼睛中的惊讶。
正常人在这种时候,心思不应该放在大个子抡起的烧火棍上吗,怎么还有心思去关注别的事。
这小子如果不是个傻子,就是天生不凡。
在烧火棍眼看就要落在他头顶上的时候,我已闪到他身前,一把抓住了对面挥来的棒子。
手掌一触及到棒头,我心里不由地一惊——好弱的力道!
空有一副好身板,却没有多少力气,也不知道眼前这个大个子是吃什么长大的。
见烧火棍被我抓住,大个子顿时瞪起了眼,张口就要开骂。
我哪有心思和这种臭鱼烂虾啰嗦,一个闪身上前,拎住他的腰带,手臂一抬,腕力向外一送,直接将他扔过了旁侧的墙头。
墙的另一侧是个二十来平的院子,里头没铺砖,地面是纯粹的泥土,纵使他身子重,从三四米高的地方落地,也不至于把命给摔没了。
一看同伴被袭,其他人的第一反应就是朝我跟前拢来。
现在我可在别人的地盘上,出手不能过重,于是双手并用,一手拎起一人,将他们全都扔进了胡同旁的院子里。
连扔了四五个人,对面才慌了神,一时间不知道该冲上来,还是逃跑了。
怪我,一上来就动手,被事先造好势,本来该吓吓他们再动手来着,气势足了,他们也容易感到惧怕。真是疏忽,之前只顾着节省时间,现在反倒麻烦了。
就在这时,最早被我扔进院子的大个子推门冲了出来。
我背对着他,但也能看到他手中多了一把鎏金杆的浮尘,尘尖带红,应该是染了朱砂。
这货一出门,立即凝练出一股念力,想要催动手中的法器。
躺在我身边的少年忍不住提醒我:“小心!”
有什么可小心的,对方的念力那么差,放在行当里也就是个四流货,就算他手里的东西真是什么神兵利器,他也发挥不出威力来。
五秒钟以后,鎏金浮尘上灵韵乍起,我侧过脸,朝大个子瞥了一眼,他一脸愠怒地瞪着我,一看就是心火上扬,内息不稳,就这熊样,还想催动法器呢。
动法御术,必先宁神静气,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我真怀疑他不是修行圈的人。
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他已经和那把浮尘达成了某种命理上的联系,内息都乱成什么了,他竟还能从浮沉中催出一股阳气。
阳气顺着浮尘丝丝缕缕地升到半空,又以不算太快,但也不能说太慢的速度朝我袭来。
我凝炼起念力,在阳气飞到半途的时候吹了口气……阳气就散了。
我的天,对方的水平也忒次了吧,就这境界,还敢跟人斗法呢?
一来是实在见不得对方这么自以为是,另一方面,也着实不想浪费时间,我就召出一道业火,热浪直奔大个子手里的鎏金浮尘。
尘丝接触到热浪,瞬间就被熔成了灰,金属打造的长杆也在瞬间被熥红,大个子吃不住痛,当场怪叫一声,将浮尘扔在了地上。
而后我又召来一道业风,让胡同里的温度剧降。
业风之寒,有种摄人心魄的力量,当初我在阴阳路上第一次感受到这样的寒意,就险些乱了心性,更别说是这些比我当时修为还差的长庚山门人了。
带头的大个子先是被灼了手心,现在又被寒气摄心,再也撑不下去,第一个脚底抹油,牛肉就跑,其他人自然也跟在他屁股后头逃离了现场。
唯独我身边的少年,竟丝毫没有被业风的寒气影响似的,一直抬着脸,瞪着双柳叶般细长的眼睛看我。
我散去风火寒热,低头看他一眼。
一接触到我的眼神,他像是害羞,又像是有些怕,立即低下了头。
我也是一时好奇,便问他:“怕我么?”
他只是低着头,没说话,两只手依然死死抱着怀,我这才看到,他怀里抱着一个不大的布口袋。
想必里面装着的,就是他偷走的东西吧。
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若不是他偷,别人也不会打他,纵使刚才的长庚山门人确实有些歹毒,但毕竟是他有错在先。
我一把拉开他的手,将那个布袋拿过来看,可布袋打开以后,里面竟只有两个干了皮的凉馒头。
偷馒头?这都什么年代了,至于么?
我又朝着少年扫了两眼,看他那副面黄肌瘦的样子,确实像是很久没吃过饱饭了。
我拎着布袋,朝他扬了扬下巴:“这些馒头,是你偷来的?”
他依旧没看我,只是闷闷地点头。
“从哪儿偷的?”
少年这才抬起头来,伸手指了指胡同尽头的一扇门,那是整个山谷中极为罕见的双开铜门,门前还立着石狮,看样子,住在里面的人,在长庚山的地位应该不算低。
我朝少年身上斜了斜眼:“就是饿死,也不能偷。”
少年抿了抿嘴,没说什么。
其实我也知道,人饿到一定地步,只要能吃饱,什么都会干,你不让他去偷去抢,有时候真是难为他们,但我只是表达我自己的态度,或者说,我对这个孩子竟有些莫名的期许。
在我看来,他不应该自我轻贱,去做个贼。
见他不肯开口,我叹了口气,朝着招招手,示意他跟上我的脚步。
这孩子明显有些虚脱,但还是强撑着站起身,踉踉跄跄地跟了上来。
我先走到胡同尽头,将馒头放在两扇开的铜门前,用力敲两下门,没等里面的人来开门,就带着少年离开了胡同。
之所以叫他跟着来,主要是想给他点吃的,正巧背包里还有不少压缩饼干和肉罐头。
可他不知道我要做什么,一路上总是怯生生的,但又时不时抬着头朝我这边看,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我带着他来到大路上的时候,路边的很多长庚山门人头投来了嘲笑亦或不耐烦的目光,但偶尔也能从个别人眼中察觉到一丝丝怜悯。
看样子,这孩子在长庚山门人眼中也算是名人,几乎所有人都认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