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钻了几条小路,我们终于避开了地底生灵自相残杀的战场,来到一座二十多米高的小石山上。
这座山看上去像是人为垒砌起来的,用来堆山的石钟乳按照下大上小的规律排布在一起,犬牙交错却又意外的整齐。
在石山顶端,还有三四个用兽皮扎成的小帐篷,皮革与皮革的间隙中粘着一些玻璃胶似的白糊,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上山途中,我在山坡上看到了两个煤油火机,立即一个被挤瘪的军用水壶。
“这座山是你堆出来的?”我用心声问吴林。
吴林直接开口回应道:“在我们之前,还有其他人进来过,这些兽皮,都是他们带进来的,山也是他们垒砌起来的。”
随身携带兽皮,以便能随时随地制作帐篷,像这样的事,恐怕也只有原始社会的人能干得出来了。
想到这儿,我便开始怀疑,在吴林之前来到这里的人,很可能是大禹和他的随从们。
按照吴林的说话,大禹很可能是穿越第一里世界,将龙头压在了第二里世界或者第三里世界中。
再者这么大一座石山,完全不按照现有的建筑结构来建造,单单依靠石钟乳互相承力就能堆积起来,像这样的技术,恐怕也只有疏通万川的大禹才能创造出来了。
可不管怎么说,吴林一定在这里待过,大禹那个年代可没有煤油火机和金属打造的军用水壶。
吴林接着说道:“今天晚上咱们就待在这儿,等到日出再行动。”
日出?这可是地底深处,竟也能看到日出么?
我心里无限疑惑,但吴林并不打算解释太多,此刻他已经在山头上寻找帐篷了。
就在距离我们不到五百米的地方,各色地底生物混战在一起,即便我们在这里听不到任何战斗的声响,但那血肉横飞的场面,也实在让人心惊肉跳。
从里世界生灵体内迸发出的血液中,也绽着冰蓝色的光芒,远远望去,就像是一片巨大的蓝色熔岩池在沸腾,蓝色的烈火毫无规律地崩飞、降落。
我想不通,为什么这座山离战场那么近,却完全没有受到战局的波及,如果不是里世界生灵已将这个地方彻底遗忘,那就是它们根本无法接近这里。
想到这儿,我忽地察觉到,用来堆砌山体的石钟乳上带着极为强烈的仪式感,由它们编制出来的纹路,仿佛组成了一副面积巨大的图腾。
我猜测,这座山,极可能是大禹布置出来的某种法阵,而它的作用恰恰就是用来抵御里世界生灵。
“汤剡,带纸和笔了吗?”我远远地冲汤剡吆喝。
汤剡也没二话,立即冲过来,将一个厚皮本子和碳素笔递到我手中。
这可是大禹留下的法阵,不管怎么说我都有责任将它带出去,接过纸和笔以后,我就开始尝试着将石钟乳的纹路画下来。
只可惜我的画功实在烂到了骨子里,再加上光源只有肩带上的一把手电,我一动肩膀,光束就摇晃个不停,这显然也为临摹增添了不少难度。
后来也是实在画不出来了,我只能向汤剡求助:“哎,你的画工什么样?”
从刚才开始,汤剡就一直凑在我身边看我作画,我这么一问,他就明白我的意思了,笑了笑,便从我手中接过纸和笔。
这家伙在素描方面的造诣还挺深,我看他画了几笔,就开始暗自庆幸。
还好汤剡是行家,要不然,眼前这个法阵我是无论如何也带不出去了。
汤剡一边作画,一边还和我聊着天:“掌柜的,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说。”
“像你这样的人,是不是天天在这种环境里走动啊。你就不觉得怕吗?”
“我以前下地的时候,情况可能都没有这一次危险,不过也相差不大,都是在生死边缘逛游,只要一个不留神,就得歇菜。我当然怕,可那也没办法呀,毕竟职责所在。”
“这么说,你们那个行当的死亡率肯定特高吧?”
这个问题我还真没仔细考虑过。不过回头想想,这些年我认识的通道,包括老左、梁厚载他们在内,很多人也和我一样,天天和各种各样的古墓、邪祟打交道,生死线上逛了一圈又一圈,却没听说过有多少人因此而死于非命。
这么一想,我发现我们这一行其实和极限运动的性质差不离,都是高危,一个不留神就得嗝屁,但由于事前准备充分,加上大部分干这一行的都经历过专业培训,死亡率反而不是特别高。
我没说不高,只是说不是特别高。
想通了这些,我原本打算回答汤剡的问题,可就在这时,吴林从一座兽皮帐篷里探出身来,朝着大家招了招手:“都过来一下。”
汤剡见吴林身处的帐篷太小,担心那点空间无法容纳这么多人,决定留下来继续画图,回头我出来的时候,将吴林的话转述给他就行了。
我也是看帐篷确实小,就没反对,抛下汤剡,独自一人爬上了山头。
一进帐篷,就见吴林蹲在地上,用手电照亮了地面上一小片草木灰,梁子和马姐一左一右蹲在吴林身旁。
“什么情况?”我也拿出手电,朝草木灰上打了打光,并随口问了这么一句。
吴林说:“这是里世界的草木遇到表世界的火焰,燃烧后留下的灰烬,上面还带着一点火药粉的味道。像这样的灰烬,最多48小时之内就会自然分解、彻底消失。”
我不由皱眉:“你是说,最近这段时间,还有其他人进来过?”
吴林看着我,摇了摇头:“有人来过这里,但不是外面的人。”
他这么一说,我突然想起,先前他就提到过,这次他跟着我一起进入里世界,除了帮我寻找阴气之源,还有一个目的——他要杀一个人。
我有些犹豫地问:“谁来过?”
吴林环伺一圈,声音变得有些低沉:“我要找的人。”
回答完我的问题,吴林又很不情愿地对马姐和梁子说:“盘神岭中最可怕的生物,不是那些浑身发出蓝光的怪物,而是一个人,一个和我一样的‘人’。”
他原本还不打算这么早将这件事说出来,但现在看来,除了提前开口,吴林已别无选择。
我看了眼地上的草木灰,心里也说不上来是什么味道。
这时吴林忽地蹙了一下眉:“汤剡呢?”
我说:“在外头画山呢。”
听闻汤剡没有进来,吴林立即变得紧张起来,他迅速起身,推开我和梁子,以最快的速度冲出帐篷外。、
看到吴林这样的反映,我也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妙,便也跟着出了帐篷。
刚刚还在外面画画的汤剡,此时已不知所踪,厚皮笔记和背包都跌落在地,那支碳素笔也正沿着山坡迅速地向下滚着。
吴林站在山坡上,整个人都是懵的。
现在想想,我当时之所以敢让汤剡一个人待在外面,实在是因为我对自己的能力,以及吴林的能力太过自信了。
在我眼里,既然我们两个都在,里世界的怪物有无法冲上这座山,加上汤剡离我们也不远,肯定不会出什么差错。
直到汤剡失踪,我才知道这不过是一厢情愿的盲目自信而已。
在这个所有自然规律都被打乱的异世界,最危险的不是那些怪物,也不是这个世界本身,而是一个和我们一样,曾在一百多年前误入此地的人类。
我快速来到吴林身边:“汤剡被虏走了?”
吴林并没有责怪我的意思:“显而易见。回帐篷,休息。”
我有些错愕:“汤剡怎么办?”
吴林的表情也很无奈:“他暂时安全。咱们不能冒险穿越战场,那样所有人都有很大的几率丧命,想救汤剡,必须等到太阳升起。”
“对方应该还没走远吧,咱们不能穿越战区,他应该也不能吧?”
“他可以。”
吴林长叹一口气,将视线转向了我:“他叫梁天祜,算是我的老师,我这一身本事,大部分都是从他那里学来的。一百年前,我和梁天祜,还有一个英国人被困在这里,当时我们有一个约定,有能力活着离开这里的人,一定不能忘了剩下的同伴,出去以后,也要想方设法将留在这里的人救出去。后来我和英国佬成功出逃,梁天祜走错一步,被困住。”
话说道最后,吴林已经有些说不下去了,我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动情地表述一件事。
我说:“你到底是来救他的,还是来杀他的。”
吴林依然叹气:“我太了解这个地方了,在这里待了这么多年,梁天祜早已非人,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给他一个解脱。不过这么多年过去,我也不知道他变成了什么样,说不定,现在就算你我联手,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他为什么要抓走汤剡。”
“因为汤剡拥有复眼,那只眼睛是离开盘神岭的关键,当初我之所以能出去,也是因为英国佬在这里待得时间太长,有一只眼睛变成了复眼。”
说话时候,吴林遥望着蓝血飞溅的战场,他的视线仿佛能穿透那里的嘈杂,看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