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野,又至鹿野。
犹记得熊横第一次至此,也是在这个时节,那时候的他还不是楚王,来此狩猎是为了自己的即位之事,来行祭祀典礼。
今朝再临此地,一切则变样了。
寒风瑟瑟,天空之中烈阳不显,从远处大江上吹来的风一阵一阵的,来自楚国王宫的卫士们高举着旌旗,游走于四面八方的骑士,正驱赶着成群结队的麋鹿,楚王亲自驾驶着一辆战车,拉着老当益壮的孟轲,在原野上驰骋。
曾听人说,当年的魏惠王就是这样的,拉着这位战国的名士,狩猎于大梁之野,让普天之下的人都知道,他魏惠王并非是个不重贤才之人。商鞅、犀首以及乐羊这些人出走魏国,跟他这个魏王没有一点的关系。
但后来的结果,让天下人都看到了,魏惠王的无德与无才。
楚王的马车飞快,两匹骏马八个蹄子上下翻飞,战车一直是摇摇晃晃,而站于其后的老孟轲却是不动如山,脚下仿佛是生根了一般。
君子六艺,当中一项乃是御,也就是这驾车,很早之前就听人说孟轲不仅是读书好,其驾车的本事也更高。
望着天边的红霞,孟轲出了一会儿神,之后笑望着身前的熊横道:“今朝倒是叫楚王替我驾车了,孟轲岂可当之!”
岂可当之,不可当还能坐的这么稳当吗?
熊横当然明白,对方这不过是一句客套话罢了。
“哈哈,能为先生御者,是寡人荣幸,寡人也欲效仿那魏惠王一般,借用先生之名,来招贤纳士!”
听到楚王的调侃,孟轲呵呵笑了起来。
“楚王深知魏惠王之弊,又如何能成为魏惠王那般的人物,对于种种行径,自然是不屑的,又何须说这样的笑话?”
哪知前方的熊横听到这话后,竟将头转了过来,语气十分淡然道:“非也,寡人是真有心要借用先生之名,来我楚国招贤纳士!”
见他如此认真,倒是让孟轲微微有些惊异,他思来想去后忽然明白了。
自楚王即位之后,虽处处不提变法之事,但却推行了不少的新政,尤其是国事府、大将军府以及襄阳、江东、上庸大营这三件事,更是以前诸国都不曾有过,楚国朝堂的变法甚至可以用幡然一心来形容了。
例数战国,能这样变法的也就是秦孝公和魏文侯了,而在这两人当中,秦孝公又破天荒的来了个求贤令,号召山东士子入秦为官,看来这个楚王就是想要效仿这一招,以招贤纳士。
“难道楚王也有意要招贤令乎?”
被孟轲猜中心思,熊横并不意外,他只是点头道:“正是。”
“昔年秦孝公的招贤令,是彻行郡县,吸纳山东诸国士子去秦国做县令,莫非楚王也有这手段不成?”孟轲又紧跟着问道。
楚国国政如何,身为天下名士的孟轲又岂能不知,楚国之弊端乃在于贵族强势,大而不合,他很难相信眼前的楚王就有这样的手段。
只是……
似乎还真有这可能。
“对了,我曾听闻,楚王在这一两年中,将楚国各地郡守换了一批,所委任的都是外国士子、外国公子等,还有行中枢国事府执掌朝政,下辖个司以至于郡县,再加上有大营镇守四方,看来楚王已为此举,是做了许多的准备。”
只是微微一笑,就想明白了这关隘,还不等到熊横回话,就听得孟轲又一次说道。
“不错,寡人正是如此打算的,我楚国不同于秦,我楚国贵族势大,已到了不得不除的地步,若是再无作为,如何还能王于天下,今朝所作所为,不为其他,只为彻行郡县,强盛我国力。”
话到这里,熊横心中升起疑问:“倒是十分好奇,先生之儒家尊于王道教化,寡人以郡县而治国,可有与先生心中之道,有违背之处?”
初见孟轲时,互相还不熟悉,这等问题自然不会问,现在是熟悉起来了。
“违背不违背,皆非我如今之道!”
孟轲淡然道。
他这个回答既让人觉得意外,又让人觉得应该是如此,从前几日里熊横与他的对话当中,就可见一斑。
就在两人闲谈之间,战车已冲入到麋鹿群中,前面正有一大批被骑士们驱赶着过来。
“听闻先生精通射箭之道,不如今日就让寡人开开眼界?”
听到楚王如此说,孟轲倒也没有拒绝,直接提起手边长弓,拉成满月之态,一根箭矢搭在上面,向着当中一头麋鹿瞄准起来。
只见他气定神闲,呼吸匀称,一双眼睛微微眯着,静止的时候宛如处子。
嗖!
十分突然的,右手一松,箭矢直直的出去,刹那间就有一头麋鹿倒地,当真是动若脱兔是也。
“好,好箭术!”
看得熊横是一阵羡慕。
对于射箭之术,他也是练过一阵的,可就是怎么射都到不到孟轲这等地步,那麋鹿少说也在五十步之外,而且是正在狂奔,能一箭射中其脖颈,一击致命,足见这老夫子手段之高。
孟轲将弓放下,对着熊横悠悠道:“射箭之术,首要在静,其次在动,若是能动静结合,这区区麋鹿自然是不在话下了。”
听着孟轲说大话,熊横心中不解。
“敢问先生,如何是个动静之法?”
“静者,乃手,心,气,眼也,手要稳,如磐石,心要定,如死水,气要顺,如清风徐来,眼要疾,能紧盯猎物而不松,此四者方为静也,研习这骑射之术,也是当从静开始。”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天下之事都是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十分困难。
孟轲短短一席话当中,定然是包含了他许多年的基本功在这里面,否则又如何做到手稳呢。
“那动呢?”
孟轲将手一指前方:“楚王且看那麋鹿,虽在奔走,但每跨一步,皆有其规律,而我手中的箭射出去,也需得一步的距离,所为的动就是在这一步之内,当然若是麋鹿距离我等再远一些,则需得一步之余。”
瞄准好了之后,要在合适的时间出箭,才能一击必中。
对于这一点熟练是一个方面,还有就是得看天赋了。
“受教了,如此看来,先生真是无所不通啊!”
听到这句恭维,孟轲目露沧桑,望着远方:“不,天下之广,孟轲所能知不过一隅,是何其渺小的。在楚国多日,多谢楚王盛待,此番狩猎之后,老夫便要离开了!”
熊横早就知道孟轲不会久留,既然他要走自己也不会劝阻。
“天下任何地方于先生而言,不过是过客,都非先生的终点,只因先生的目光是一直朝前,寡人好奇,先生此番要去往何处?”
孟轲顿了顿后道:“想入秦。”
入秦!
这真是叫人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