蓟城驿馆,位于王宫之北。
这里距离王宫很近,若是从这里出发,只需一刻钟就能入宫,面见到燕王。
对于此,可并不只是说说而已,这是当年燕王燕职亲自试验过的,也是他对于入燕天下士子的承诺,但有强燕者,必是高官厚禄。
曾经在那蓟城之外,有一座高台,名曰黄金台。
燕王将整个燕国的黄金都收集起来,尽皆摆放其上,若有贤能为燕国效力者,必定封赏,如果说这天下间除了秦孝公外,还有哪一个君王有如此的求贤之心,那只能是燕王燕职是也。
不,比起秦孝公,燕王燕职是更具雄心,将招贤纳士做得更彻底,至于为何秦孝公的招贤令被世人所传唱,而燕王的黄金台却是鲜为人知,这全是因为秦国强盛,秦国最后一统天下,开创了一个新的时代。
而燕国,则如昙花一现,自燕职之后,就再也没有崛起过,一个太子丹也是因为刺杀过始皇帝才被世人所知。
驿馆外,街道上十分热闹,往来的齐赵商人呈络绎不绝之势,沿着街道两侧的商铺里也俱是熙熙攘攘,燕国之强盛,展现在方方面面。
这时,一辆马车自街道南边而来,那里是王宫的方向。
马车停住后,一位身着玄色长衣、气宇轩昂的男子从上下来,站到驿馆之外。
身量不算高,也决计称不上矮,七尺之余,身材称不上壮硕,但决计也称不上瘦弱,蜂腰虎背,肩膀处很是宽阔,颔下是一缕长须,直到胸口,负着手,挺着胸,微眯的眼睛望着门匾。
他就这样站着,也不进去,也不出说,跟在左右的持剑侍卫如两座黑塔一样矗立,动也不动。
终于,驿馆中正在忙碌的驿丞无意间朝这边瞥了一眼,紧跟着面色忽然大变,似有惶恐,又似满面堆笑,迎到男子身前。
“上将军,快快有请!”
上将军?
这天下间能被叫上一声上将军的人,可谓是屈指可数,秦国没有上将军,只有武安君,赵国没有上将军,也只有武安君,楚国和齐国是大将军,而韩魏两国的上将军也自然不是此人。
那他就只能是燕国的上将军乐毅。
男子并未抬步,只是在微微颔首后问道:“楚国使者和赵国使者可在此间?”
“回上将军,两位使者自昨日入城,就再也没有出去过,如今还在驿馆中呢。”
“好,你去通报,就说乐毅拜访二位。”
话落,不再理会驿丞,径直走入驿馆。
能看得出,对于此间的布局他是十分熟悉,进去之后哪里都不去,哪里都不走,唯独走到后堂一座屋子中。
此处环境清幽,四下里装饰精美,正是会客谈话的好去处。
鞋子,就脱在门口。
乐毅进去后没有先行坐下,而是站在窗户边,将窗户稍稍推开了一条缝,从这里正好能看到院子里开了一地的菊花。
望着这满院的金黄,乐毅的思绪不知飘到了何处。
他本是魏人,其祖上是赫赫有名的乐羊,就是那个被魏文侯所重用,灭掉了中山国的将军,中山国灭后,乐羊被封在中山国都灵寿,自此乐氏一族,皆在中山生息。
后有中山王姬厝复国,灵寿重回中山国内,乐氏一族势微,有些逃到了赵国,有些逃到了魏国,而他乐毅就逃到了赵国。
犹记得他小时候,就被乡邻族老赞誉为神通,只要是他看过的书,都可以做到融会贯通,过目不忘,为此他读了很多的书,精要研习于兵,研习于法,研习于纵横。
今大争之世,唯有此三者才能经世致用之学,乐毅所学不为求道,只为求官。毫无疑问,他是信用的,遇到了燕王这样的雄主。
自此君臣相和,变法仅仅十年,燕国的面貌就焕然一新,其国力也是蒸蒸日上,这些他都功不可没。
今时今日,天下再起争端。
最南边的楚王在今年五月之初,与韩魏两国会盟于濮水,开启了轰轰烈烈的抗秦大计,如果天下万乘之国俱是响应,如今可就只剩下他燕国了。
乐毅思来想去,也实在想不到参战对燕国能有什么好处,但可以预见要是不参战,将会有多少的坏处。
纵横阖捭,纵横阖捭!
天下之事在纵横,又不在纵横,也绝非是纵横二字所能说得明了!
秦国强,则入三晋,入三晋则制赵魏韩,这对燕国就只能有好处,不能有坏处;秦国强,则齐王必起争雄之心,齐国君臣的视野将会放在西方,而不会在北方,这就是简单的纵横之理。
可是……
乐毅知道,燕国必须得被绑在诸国的战车上,否则诸国将会认定燕国是在秦国的战车上,到时候抗秦之事不管是胜了,还是败了,燕国都要遭殃。
为此他必须要谨慎的作出决定,不能有半点的偏差。
就在他恍惚当中,听得外面一阵踩过木板的声音,乐毅将窗户轻轻的放下,将那满园的金黄都关在外面,然后整了整衣冠,在距离大门三尺处立住。
“使者,请!”
外面先是传来驿丞的声音,接着就见到大门被推开,驿丞领着一个唇红齿白、俊朗不凡的少年立在外面,其肌肤之细腻,其气质之如水,一看便知是来自南国的使者,不似北地士子。
黄歇瞧见乐毅就这样站着等他,心中微微有些诧异。
他想到入蓟城之后,可能会先见到燕国的忠臣郭隗、乐毅这些人,去他们的府中一一拜会,但他没有预料到的是,乐毅直接找到驿馆中来。
不知怎么的,这又让他想到了另外一个,那个愿意出行临淄城外,亲自迎接他的孟尝君田文。
“使者轻轻请入内,我是考虑不周了,我本该早就去迎接使者的!”
乐毅轻轻说道。
这一路所来,燕国早就知道有个楚国使者北上而来,凡此路过的驿馆都是车马食宿皆是免费,而且都是提供最好的,燕国的热情黄歇早就感受到了。
黄歇未动,微微弯腰下去:“楚国外交令黄歇,拜见燕上将军!”
礼仪不可少也。
乐毅拱着手,也是回礼道:“乐毅见过外交令,快快请落座。”
说话时,人往后退了几步,引着黄歇落座。
很快驿丞又上来酒水之物,俱是摆在长案上:“上将军,赵国上卿楼缓随即就来。”
“无妨。”
乐毅将手一抬,驿丞退了下去。
“外交令,外交令,我听说楚王自亲政以来,虽从未提变法二字,但处处皆有变法之意,想我春秋及至战国数百年,天下间又何时有个外交令。”
乐毅举着酒爵,向黄歇示意道。
黄歇端起来酒杯一饮而尽:“那上将军是觉得这外交令是好,还是不好呢?”
“哈哈。”乐毅微微一笑:“那自然是好了,孙子有云上兵者伐谋,不战而屈人之兵为之上策,纵横之道便是两国邦交之上谋也,楚王必然是着眼于天下,着眼于纵横,楚国方才能有这外交令一职,真明智之君也。”
或许是对楚王崇拜所致,黄歇但凡听到有人夸奖楚王,心中都忍不住有些自豪、有些得意。
“我也曾听闻上将军效仿的是吴起之道,强军以强国,强国以养军,能得大将军如此良臣,哪国又不幸运焉!”
这次乐毅举着酒爵,直接大笑起来。
“承蒙使者如此高看乐毅。”
就在这时候,房门又被推开。
转头一看,原来是驿丞领着赵国上卿楼缓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