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将至,大地一片生机。
自离了郢都,楚王熊横一路北上,入楚国新城郡内。
新城者,楚国最北边之郡,楚国自楚庄王问鼎天下一来,便一直往北而扩,甚至于今日之大梁诸地,尽是楚国土地。
后有魏文侯魏斯,其人不仅是才华出众,更是智慧超群,他清楚的看到三家分晋之后,韩魏赵三国处于劣势,要想都有立足之地,就需得联合一起往外扩,而非是内斗。
正是在这一时间段内,魏文侯南下东进,夺取楚国大片的土地,楚国的势力被驱逐到中原之外,这之后楚王是再难向北一步。
地面之上,狂野当中,有一列黑衣黑甲的军士行过。
他们高举着枣红色的大纛,上面印刻着一个清晰的楚字。
这一支军队阵列严明,武器精良,各个都是身披甲胄,手执长戈,更有那数百辆崭新的楚国战车,在大地上轰隆隆而过。
前头领军者,正是楚国郎中郑介。
此刻的他正策马于一高地之上,望着前方原野上的那座城池仔细观看后,确定下来那座城池就是新城。
队伍当中,一辆硕大的王车几乎等同于道路之宽,前面四匹黑马齐头并进,拉着楚王前行,车辕之后是两个御士,各自提着手中的缰绳,让马车行进的稳稳当当,前后各有八辆战车,将王车围在左右。
今日楚王出行,宫中两千卫士可是说是悉数尽出。
如此盛大,这不仅是因为此行还要去往卫国濮阳,会盟于韩魏两国,熊横更是要面见新城郡守武盛,看看国事府的新策,在各郡县到底如何了。
从立国事府到今日,郢都中枢俱已被熊横所掌握,是该注意力放在各郡县了。
王车之中,正有声音传出。
若是听得仔细,必然能听到是楚王熊横正在大笑。
“哈哈,莫敖可真是个有趣的人,寡人没有想到你竟会这般做!”
王车极为宽敞,熊横正以一个极为舒服的姿态,斜躺下来。
在他面前的长案上,摆放着酒水之物,而在长案的对面,竟然是前几日被楚王提前派到濮阳的莫敖陈均。
原来他并未去往濮阳,而是在到了新城之后,便停下来,等候着楚王。
“大王立铁剑司其目的,不正是在此,臣既然身为铁剑司掌事之人,自然是要为大王思虑。”
陈均心中很清楚,楚王立铁剑司的目的,是为了收拢权力,而派遣他出使濮阳,只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让臣子们误以为就是代王行事,等到此番从濮阳回去后,铁剑司再开展自己的业务,群臣也就能够接受。
他既然深知这一点,那濮阳自然是不去也可,便在抵达新城郡后停了下来。
熊横活动了一下脖子。
连日的赶路,都让他只能在这狭小的空间中不得动弹,都有些颈椎病的征兆了。
“那你可探到了什么?”
陈均并未立即回答,而是从怀中摸出一道册子来。
没错,就是册子,用纸张做成的册子,将其递了上来。
熊横略微顿了顿后,接过册子后,翻开看了起来。
这上面所云,乃是新城郡下户籍司、国赋司、国税司以及典狱司的设立情况,甚至就连其当地的名门望族,也在上面有所记载。
这倒是有些出乎熊横的意料,他可从来没有安排过,让陈均去做这些事情。m.qqxsnew
“启禀大王,纵横之所长,乃在于知,而非在于策,有知方能有策也,如两国交锋,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臣以为大王若行国策变法,便是与各地氏族为敌,豪强为敌,为敌既为战,如何能不知也,如此一会儿见了新城郡守武隗,大王也有好说辞。”
不等熊横问话,陈均又主动解释道。
楚王皱了皱眉头;“莫敖思虑如此深远,是否表现的太过聪明了一些?”
以陈均表现出的聪慧,岂能不知道熊横会反感什么。
只见陈均宠辱不惊道:“古人云,名不正则言不顺,君以此兴必以此亡,今臣为大王莫敖,大王又有收拢君王大权之心,因而此二者臣尽皆占之,焉能善终否?”
熊横可算是听明白了,这家伙是直接告诉他,跟着你干这名不正言顺的事,迟早没有好下场,既然是这样,老子又怕什么呢。
“谁说不可善终,莫敖不是说寡人胸襟能容四海,寡人志向能比高山,如此自然能容得下莫敖,也能不受他人所影响!”
陈均听闻,深受感动,立即行礼道:“大王今日之语,臣盖不能忘,死亦无悔也。”
熊横笑着摆摆手:“算了,这些生啊死的事,你就不必再向寡人说了,寡人如今就只想知道,武盛此人是否向着寡人?”
楚国不同于别国,可以说楚国的大贵族,尽皆是芈姓,尽皆出自于熊横,很多在一两百年前就是一家人。
就比如这武氏一族,乃是楚国楚武王之后,楚武王薨后,其后人一支被封君后,便以楚武王谥号武字为氏,延续到了至今。他们与屈、景、昭三族一样,都有着同样的出身,唯一的区别就是没有屈、景、昭那般实力庞大罢了。
听到楚王的问话,陈均沉思起来,熊横等了半响,却依旧不见其出声。
“如何,你是有何顾虑?”
这时,陈均才抬起头来:“启禀大王,武盛者,前玉尹武隗之族兄,昔年还是个士子时,就多在南氏府中走动,当时的南氏还未成楚国之太后,实力低微,多是依附于武氏。”
“后南太后入宫,为楚王槐之王后,武盛便被楚王槐拜为中射,其后又官居郎中,楚王槐合纵谋秦之时,武盛为之后将军,督运粮草,后立下大功后,拜为鄢城将军。”
“至后来,其人又与上柱国大夫昭雎交好,受到昭雎举荐,为新城郡守,后有武关会盟,楚王槐被困于秦,楚国朝中以南氏景氏对抗,武盛又多为南太后所谋。”
“武盛担任新城郡守十年,曾与新城韩氏联姻,结为秦与晋之好,在此多有魏王,且与氏族交好,而且臣在新城百姓口中,还听说了一件事?”
只听得陈均娓娓道来。
他所说的这些,基本上是等同于武盛这人是如何发家,又如何走到这一步的履历。
关乎这些,他那小册子当中并没有记载,看来若是熊横不问,他是暂时不打算说了。
“是何事?”
“大王,臣听城中百姓言道,每年年关之时,都会有魏国的君王派遣使者,拉着整车整车的礼物送给新城郡守。”
熊横听了半天,陈均虽未给出他的答案,但却已经告诉了熊横答案。
武盛此人交好与南太后,又交好与昭雎。
果然,楚国在楚王槐后期,局面就已经到了权臣当道,氏族林立的地步,臣子们都是互有山头,都快将楚王给架空了。现在这些郡守不就是当年遗毒,看来国策要彻底行事下去,有些郡守就不可有。
“莫敖所言尽皆当真?”
陈均郑重的点点头:“此事是臣亲自所查,绝无差错,至于大王如何判断,臣不敢造次。”
“嘿,好一个不敢造次,你不是将所能说的,都给寡人说了一遍吗,还说不敢造次,那你要不要再造次一下,这个新城郡守寡人是该用,还是不该用呢?”
熊横笑着说道。
只见陈均不假思索道:“大王,臣以为能成事者,必在人也,人心若不同,所做事情又岂能相同,大王还需得早做打算。”
望着陈均那一张年轻的面庞,熊横大笑起来,直接用手重重的在他肩膀上拍打了几下:“不觉得寡人该如何做打算?”
陈均一脸郑重的摇摇头:“回大王,臣不知。”
“唉,也罢,也罢,你能提前知晓这些,已经很不错了,简直就是寡人多了一只耳朵!”
王车当中的笑声,再一次传出了极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