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在晋北的面上,正洋溢着一股自信,方才的拘泥谨慎,早已在他的面上消失不见,当一个有才华的人,提及到自己所擅长的领域时,就该是这个样子。
“在下之策其一,乃在农时也。夏历有云,一年当四季,为春夏秋冬,春为生根、夏为宣发、秋为成熟、冬可藏之。凡此世间之物,无外乎以此律而生,以此律而长,以此律而成也。”
“我曾到过吴越之地,此间稻米种下之时,燕赵之地方才要整理土地,而吴越稻米成熟之时,燕赵之地方才生长,何也,有些农物喜寒,有些则喜热。若是能在夏季种植喜热,冬季种植喜寒,则可不令土地荒废,一年四季皆可有食也。”
晋北所云,是完全能够做得到,比如说冬季常见的萝卜白菜之类的,只是这样一来,在没有化肥的情况下,一年种上两季,这土地能扛得住吗。
“楚王,我之策其二,便是在天地也。天地万物,皆有其数,如力士拉弓,弓如满月,则蓄力极远,但若是其力过了,则弓箭易折,土地也当是如此。”
“如此若是一年耕种两回,则土地远超其所能承载,失去其肥力,因此必须得要增强其肥力,赡养于田地是也。赡养田地者,乃需人中之黄,牲畜粪便,草木灰等皆可,甚至还可从山中取来土地,覆盖于其上。”
“孟子曾有云,桑蚕狗彘,男耕女织,百姓富足,桑蚕狗彘之黄,皆可为肥也,皆可赡养于田地也。”
老孟子的确是说过这样的话,这是在见魏惠王的时候说的,这叫什么来着……小农经济吧,大家都搞一搞副业,种地的不要光想着种地,没事也多养上几头猪。
此事说起来容易,可是执行起来,必然是十分的棘手,只要晋北能提出来就是好的,以后可逐步地发展。
熊横点了点头。
“请先生继续!”
得到了楚王的回应后,晋北又继续说起,这自己所擅长的一旦铺展开来,心中所想就犹如泉水般涌来。
晋北不假思索道:“我之其三,乃是农物也。这两日曾听到东方学宫有齐国使者曾言晏子使楚,那晏子说道橘生淮南则,橘生淮北则为枳,农物之事便是如此,此为因地制宜,就如同齐人多食粟,楚国人有稻是一个道理。”
“天下之国,唯有楚国最盛,西起巫山黔中,东至吴越,南可抵百越,北可接魏国,如此之广袤,所产农物必有其不同也;如此之广袤,不仅多山更是多河也。”
“臣之以为,若是在高山之处,则可耕种耐寒耐干之物,若是在平原之处,则可耕种耐热之物,若是在河网密布之处,则可喜水之物。”
“农物宛如人,若是将其放置于喜欢之处,利于其生,若是喜水就多水,耐寒就耕种于高山,如此之来,也可提高楚国土地所产出。”
有句老话讲,十里一风俗,何也,皆因古代交通不便,人们之间交流的少所导致的,别看在战国时候,有士子游学于诸国,可这些士子们不仅是如今的贵族,更是贵族中的读了不少书的人,真正的庶民往往充其一生,也难以走出百里。
这就导致了农作物并不能走出太远,各地的农业缺少交流,上辈子的时候总是会有个农交会,其实就是通过交流,来将别的地方的农作物,引到自己地方来,实现最大限度的整合利用。
晋北说了半天的其实就是这个道理。
不得不说,这也是一个好主意。
“哈哈,正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看来先生这游学之举,并非是无用之功,也若非先生亲身去见到,也不会生出此想吧?”
熊横问道。
楚王的话,似乎是让晋北一下子回忆起了往事,只见他神情怔怔地说道:“楚王有所不知,我从弱冠之年就开始游历天下,到如今早已过二十年了,若非是前些日郢都之野偶遇楚王,只怕如今却还在路上!”
战国时代,百家争鸣。
这是因为这一片土地上的人民开始觉醒,他们开始思考起了人与社会,人与自然的关系,他们开始思索起了天下万物间的一切。
还没有任何一种思想,能禁锢在所有人的投降,每个人都是开放的,都是多元的,孟子商鞅之流,所思考的都是人与人的关系,还有阴阳家提出五行学说的这些人,思考的是人与社会的关系。
孔子有云朝闻道夕死可矣,每一位智者都在寻求自己的大道,很多人虽然在历史上籍籍无名,很多人虽然未曾留下只言片语,甚至很多人的着书在历史轰轰烈烈的演变中消失,但这都不影响,他们存在过。
他们每一个都能做到朝闻道夕死可矣!
无疑,眼前的晋北就是他们当中的一个。
熊横笑着摇摇头:“可你终究是遇到寡人了,若人一生当中所遇者,数之不尽也,但如先生者,也仅此一人尔,请先生继续道来,寡人还要听先生之道?”
另一只手拎着衣袖,晋北在他那湿润的眼眶上,轻轻的擦拭了几下。
“回楚王,我之策其四,乃在水利之也,农耕之时,盖不可缺水也,昔年魏国有李悝变法,秦国有商鞅变法,都有兴修水利之举。后魏国能养魏武卒五万,秦国能养锐士二十万,皆离不开水利之用也。”
“我楚国之地,比之两国,多原野而少山,多河泽而少干旱,此为先天优势,若是能在其优势之上,更进一步,则楚国之地不可缺水也。”
“我自离开三川之后,抵达汉水河畔,接着顺汉水而下,但见得两侧皆有沃野,若是能在汉水引水,则可成河网,灌溉整个楚国北戎津之地,贫瘠之地立成沃野,再有鄢城郢都之地,皆可受此之利。”
对于晋北所说这一点,熊横倒也能理解。
楚国之地北边高,南边底,汉水从北边而来,流入南边的长江。
要是从北边将汉水引到北边的土地上,则可以形成河网,流遍整个鄢郢之地后,再汇入到大王当中,真正的利用起了荆襄大平原,处处都是雨露均沾。
号称天府之国的成都,不就是这样来的吗?
要是没有李冰父子修建的都江堰,成都则只能是“水旱从人”,与天府二字毫不相干。
“此举甚好,我楚虽有工部行水利营建之事,可依旧缺了这农也,水利之事乃为农,无农则何以兴水利。”
熊横点头说道。
晋北得到回应后,又继续说起。
“我之计策其五,乃在农律也。天下之事,莫过于人,天下之人,莫过于法,若我法人岂能行之,臣之所云其上四策,皆需得有法令方可行之,皆需得有懂得农事的雄主,方可为之。”
“有农时法,可令农人按时耕种;有农田法,可令农人养于田地,不令田地失肥;有农耕法,可教授农人耕种之道,掌握其道,方才有收获;水利之法,兴农之水也;凡事推行,皆不可离开其法,臣之所云,便是此理由也。”
好家伙,这样一个晋北说着这样一番话,还真是叫人意外。
连律令都考虑的如此周全,说明此人不仅是研习过儒家,更是研习过法家,就如同商鞅一样,到处乱扔垃圾也要立个法。
法家太过刚强就是在这里,道德层面约束的东西,就别用严厉的律令了。
“楚王,桑蚕狗彘,也需得有畜牧法。”
临了,他又接了这样一句话。
对于他所云,熊横并不是很赞同,但也不会在现在去反对。
只见他继续问道:“那其六农具呢?”
如此六点说完,才是将方才竹简上晋北所概要之事,都叙述了一遍。
“回楚王,孔夫子曾有云,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农耕之事,也当是如此,农具若利,则耕种则利,农具若不利,则耕种不利也。”
“我之走遍天下南北,见及天下南北之农具,将其汇为一图,可从中挑选出最适合的农具的。”
农具的改变,对于耕种的影响也很大。
就拿曲辕犁来讲,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这不仅可以极大的提高耕种效率,更是能够提升其产量。
熊横微微一笑,他正是等这一说呢。
“先生且看,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