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令下,两日后达鄢城。
又三日后,楚王寝宫中迎来可一位客人。
看起年岁,几近四旬,着一身青色长衫,身形消瘦,面色苍白,头戴一顶玉冠,有种说不出的文弱之感,再看其面容,鹰钩鼻,厚嘴唇,颔下留着长须,一双眸子十分奇特,因为它既明亮且苍生,温热当中蕴含着坚毅。
这位便是被楚王从鄢城召来的韩公子虮虱。
与当今楚王一样,都有着同为人质的经历,在二十岁时他离开新郑来到楚国,到如今依然十几年过去,不同的是楚王已经从临淄回来,成为了楚国的王,而他则完完全全的成为了韩的弃子。
到了寝宫之外,虮虱止步。
他眯着眼睛,望着寝宫的上方,天空是蓝色的,寝宫的瓦片是黑色的,今日烈阳高照,里面却显得有些昏暗。
直到现在他都弄不明白,楚王为何要召见他,一个被楚韩两国共同遗忘的人。
熊横正坐于王座上,他见到虮虱从外面走来。
步伐似有些艰难地跨过门槛后,立在大殿正中行礼起来:“虮虱拜见楚王!”
在他的自称里,几乎是将韩公子也都省去了。
熊横抬起头,仔细地将他打量了一阵。
曾听郑介说,虮虱此人多有才华,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在鄢城之时经常与人论战,从未有过败绩,在那里积攒下不小的名气。
论战之事,本就是搏的是博学多才,随机应变,还有逻辑思维,鄢城可不是什么小地方,往来的诸国士子可不少,未尝一败,足见其能力如何。
历史就是这么的有趣,在韩众位公子当中,虮虱无疑是最有才的,可他就这样阴差阳错的做不成太子,也即位不了韩王,可见“奋六世之余烈”,是一件几率多么小的事,就像是天注定的。
今日之楚王,着一身礼服,表现的十分慎重。
只见他起身之后,将手微微一抬,做出请的手势,向着早已准备好的长案说道:“公子请坐!”
“多谢楚王。”
再度行礼后,虮虱落座。
在他这个角度,侧着身子与王对饮。
“哈哈,无需多礼,公子久在我楚,寡人身为东道主,按理来说早就应当见上公子一面,无奈楚国事多,给耽搁了!”
熊横寒暄道。
虮虱再度拱手道:“外臣再谢楚王,楚王所做之时,俱是强楚变法之大事,见我一个被遗弃的公子乃是小事,小事如何能与大事想比呢?”
他面上不卑不吭,真有种宠辱不惊的气度在里面,或许这么多年在楚国的磨练,早就让他将一切都看淡吧。
“哈哈,看来公子虽身在鄢城,却对我郢都之事了解不少,寡人平生所好就是与人谈论国政,今日倒是想听韩公子说一说,寡人的变法如何呢?”
人人都说虮虱有才,他虽未韩公子,但也就并不能说不能为楚国所用。
虮虱微微一思索:“看来这就是楚王召集外臣来的用意?”
闻言,熊横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就只是将手中酒爵高举,示意虮虱饮之。
“公子请?”
虮虱闻言微微一笑:“外臣观之,大王已深谙变法之道,变法之精通,更甚于秦公商鞅是也,何须外臣言之?”
“哈哈,那寡人问你,何为变法之道?”
“天下之事莫过于利,天下之人莫过于众,变法犹如天地日升月落也,日升则必然月落,月落则必然日盛,不是利于白,就是利于黑,变法之根本就是取白日之利,补于夜!”
虮虱的话虽隐晦,但熊横还是听明白了。
他其实再说变法伤及老贵族的利益,那就得将这部分利给新贵族,这样一来变法才可成也。熊横如今所做种种,只是在收权而已,权力就是利的一部分。
剥夺了一部分人的,就会为另一部分人增加,等到勋爵制度出来后,改变了晋升制度,这就要意味着将老贵族的利益转交给新贵族了,因为新贵族就是推行变法的人。
一切周而复始,从未有过改变,不得不说虮虱的话快要勘破了本质。
“那莫过于众呢?”
“哈哈,这就更是简单了,楚国变法失利,那是因为楚国变法寡助,而秦国能成那是因为秦国多助,楚王虽未提变法二字,但处处皆是在变法,亦或是为变法而多助。”
好家伙,熊横还是头一次见到,楚屈原外对自己变法这么了解的人,果然是应征了韩愈的那句话,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
熊横再度举起酒爵,虮虱也是一样饮之。
“公子之才,真是令寡人刮目相看,看来寡人现在就应该来见公子了?”
虮虱摇摇头:“楚王说笑了,外臣所知这些,不过是与人论战之时,听人说一些,自己再总结一些罢了,也并无任何特异之处,与之楚国能治国安邦的能臣自然不可同日而语,如今外臣就只求在楚国能够安身!”
熊横听出这言外之意了,这是不想掺和楚国的事,也不想为楚王出仕,就只想做一个闲散人。
“哈哈,如此之才,岂能只是闲散呢,纵然公子想闲散,寡人也亦是不安心啊!”
言辞当中,颇有些威胁的以为。
虮虱神色不改,面上依旧带着笑容,在沉思了一阵后方才道:“不知楚王要外臣作何?”
“很简单,做我楚国的昌国君,寡人的上卿,国事府的右司礼,公子将来就不是韩公子了,而是我楚国的重臣,不知意下如何?”
虮虱眸子当中似有惊讶,这次沉默了更久后才说道。
“恕外臣不能理解?”
“哈哈,有何不能理解?”熊横问道。
“若是上卿,可说明楚王想要我这个外臣时常陪伴左右,为楚王所谋,为楚国的右司礼,那说明是楚王礼贤下士,真心以为外臣之才,可辅佐楚王治国,甚至楚王还可以利用外臣的身份,来乱韩政,毕竟韩乃秦盟,韩乱利于楚,从大王设立典客一府邸,就可见一斑;只不过……”
话到这里,虮虱竟然是犹犹豫豫起来。
熊横问道;“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楚王要封外臣为楚国昌国君,可就耐人寻味了,毕竟封君者,乃是爵位,虽臣终身,甚至还可世袭,楚王是有点要将外臣留在楚国的意味呢?”
熊横大笑起来:“不错,寡人正是要将你永远地留在我楚国。”
此时,虮虱面色大变。
他不顾楚王再次,起身将头冠摘下,然后朝着北方跪下,久久不在言语,等到在起身时,那本就发乌的嘴唇开始发黑,竟似个泪流满面。
“自外臣来郢都为人质,就不受楚韩两国重视,形如弃子,今日突被楚王所召见,许之以封赏,摆明了是不让外臣再回新郑;外臣自认无这个能耐,让楚王如此对待,那必然是新郑生出了变法,看来父王薨了!”
声音哽咽着,将一番话说了出来。
真叫人意外,这个曾经的韩太子,竟然对韩王用情如此之深厚,或许是虮虱秉性所为吧。
“公子所云不错,正是韩王仓薨了,寡人猜测过不久,太子韩咎必被立为韩王!”
虮虱抹了一把眼泪,又深吸了一口气。
很快,他的心情就平复下来。
“看来楚王如此做,是有连韩之心了,连韩乃是抗秦,抗秦则对韩有利,外臣愿意尊之!”
熊横却不这样想了:“方才你有句话说错了,寡人重用你并非都是因为韩咎,更多的是因为你的才学,楚国就缺这样一位右司礼!”
话到这里,韩虮虱又岂能拒绝,他只得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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