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剑,楚王又杀一人。
隐忍一年,今日必须立威。
此时此刻,景熌面如死灰,甚至连反抗的心,他都没有了。
原来他们的一举一动,早就在楚王的算计当中。
“哈哈,三年不飞,一飞冲天,三年不鸣,一鸣惊人,老夫甚是欣慰,在今日得见,我楚国再临明主,争霸天下!”
在这临死前的高亢之后,景熌又忽然落寞下来:“可惜,可惜矣,楚国今日之后,再也没我景氏这一支了。”
最后一声落,剑已提起,刺入自己胸膛,衣衫下的鲜血如泉水般渗出,很快荆山就不动了。
到了此时,大殿当中已经积累了层层尸体,一具叠着一具,这片狭小的空间,被数百人的鲜血所彻底浸润,或许宫殿下方的攻城大战,也远不及这里残酷。
血肉,金属。
厮杀,惨叫。
畏惧,勇气。
在这里交织。
或许当年的楚庄王灭若敖氏时,才会是这种情形,这也应证了楚国的每一位的霸主,都必须踏着敌人的尸骨,才能站到最高处,不管是谁也不能幸免。
厮杀至现在,景氏一脉如今就只剩下了三十几人,而且俱是困兽犹斗,若非是楚王不留余地的要杀他们,在无数的尸骨面前,他们早就缴械投降。
杀戮,未曾停歇!
楚王熊横提着自己的大剑,站在王座之侧,静静地望着这一切。
算着日子,荆山行宫之外景鲤的大军,早该是攻破城门才对,可见了这么久,城墙上的卫士依旧在坚守,只能说明他们的阵形,被郢都守军给冲散了。
终于,最后一人倒下,他们都没能见到,会有援军上来。
在楚王的面前,已是尸山血海。
扶着墙壁,南太后怔怔的爬了起来:“大王可曾满意呢?”
熊横回过头去:“寡人才是楚国的王,楚国今日的一切,不是拜母后所赐吗,若非有母后景鲤这等僭越之事,寡人又何须如此,事已至此,母后多说无益,还不如想着好好活下去,看看楚国在寡人手中,将会至何种地步!”
楚王话落,再也不看南太后,就只是吩咐司宫道:“派人看好太后!”
“臣遵令。”
“走,门尹却随我去看看,这殿外如何呢?”
屈侯乐躬身道:“是,大王。”
在这一刻,熊横才是体会到了,身为楚国那种大权在握的感觉。
外面,寒风肆掠。
一阵冷风骤然扑来,让人不由的一个寒颤。
熊横立在宫殿之外,下方山脚下的杀声正在逐渐变小,看其火把,一支正在退去,一支似正在追杀。
行宫当中,正有一群人举着火把,急速赶来。
“大王,该是卫士也!”
“南井已死,如今卫士谁做主?”
“大王,乃是毕竟韩悦。”
“好,寡人前去亲自会会他。”
话落,熊横已是将剑入鞘,径直朝着前方走去,旁边屈侯乐见此,生怕出事,急忙率人跟了上去。
沿着台阶而下,还未到山脚下,就见得那一支卫士,已经行至熊横面前。
看其人数,约莫一闾。
必然是方才有人攻城时,卫士们都上了城墙,坚守御敌,就唯有屈侯乐率领两三百人,前来营救楚王。
如今攻城的队伍被郢都守军所击溃,他们自然要上来看看了。
当头那人,是个年月四旬的壮汉,着军官打扮,他定睛一瞧,见到是浑身浴血的楚王,立即躬身行礼道:“臣韩悦拜见大王!”
“原来你就是韩悦?”
方才虽不知殿中生了何事,但见楚王浑身浴血站在这里,不见了郎中南井以及太后,韩悦早已知晓不妙。
“正是臣。”
“好,寡人问你,你可是忠于寡人,忠于我楚国?”
听此一言,韩悦岂能犹豫,立即接话道:“臣是大王的臣,是楚国的臣,能让臣效忠的,如今就唯有楚王。”
楚王微微颔首:“寡人令你火速飞奔郢都,一刻也不要耽误!”
如今的楚王,一改在朝堂上的那种没有主见的形象。
冷冽,霸道,浑身血煞,更显威势。
看得韩悦竟有几分惊惶:“臣……臣敢问大王,飞奔郢都要臣做何?”
“告诉左徒屈原,就说有令尹景鲤、太仆景熌之徒,威逼太后交出监国之权,以挟制寡人,挟制楚国,谋逆而诛大将军南晖、郎中南井,寡人临危不乱,以令门尹屈侯乐,诛杀乱臣,夷灭景鲤三族!”
景鲤杀太后,楚王杀景鲤,韩越听明白了。
楚国没有了景鲤,也没有了大将军,就只剩下了楚国,他情不自禁地朝着山腰宫殿瞧了一眼。
“臣遵令。”
话落,是头也回,一路朝着宫外狂奔而去。
“门尹屈侯乐听令!”
楚王再道。
屈侯乐上前两步,立在了楚王面前。
“大王,臣在。”
“寡人令你为郎中,执掌卫士,但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臣遵令。”
大权在握,任用亲信,发号施令的感觉,就是如此之爽。
……
天灰蒙蒙地。
即将要亮了起来,立在城墙上的楚王,已能见到,远方的原野,身后的山地。
一支军队,正在远处徐徐开来,大纛上那个楚字,这是郢都守军。
折腾了一夜,天即将要亮了。
整整一夜,楚王就站在此地,许许多多的事情,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他也在重新审视自己,重新认知自己。
从今往后,他就是真正的楚王了。
“大王,该是徐召率军回来了。”
跟随在熊横身侧的,乃是大夫景翠。
熊横与他,可以说是将近一年未曾谋面了。
“大夫可曾记得,前年到临淄去寻寡人时的场景,那时候寡人就已经在等着,要做大王呢。”
“臣去时,就已见得大王雄心不小,楚庄王三年才能冲天,而大王仅用一年多也,如此宏伟之志,更胜是楚庄王也。”
初入郢都,熊横麾下唯一的臣子,就只有景鲤了,可以说他的功劳是所有臣子中最大的。
“这许多时候寡人都在想,何时能等到这一日,今日这一日来得如此之迅猛,迅猛的寡人心中都有些失落起来,我楚国仅仅是一场内乱,就死伤士卒不下千人,不过,若无这血与火,我楚人又如何练剑!”
对于此话,跟在一旁的景鲤不知该如何作答,他选择闭口不语。
熊横也不在意,就只是缓缓说道:“你该准备准备,寡人打算以你为大将军,替寡人执掌军事,物色人才。”
“大王胸怀四海,以大王的志向或许臣的能耐,根本不足以跟上大王。”
景翠深知,自己虽然精通兵事,但其能力顶多是中上游,而楚王需要的乃是吴起孙武那样的人物。
“哈哈,你景翠虽不是吴起孙武,但却能为寡人谋来吴起孙武,为我楚国谋来真正的名将。”
“臣遵令。”
一辆战车行至城门下停住,不到片刻间,熊横就见得一身戎装的徐召,正快步走来。
“臣徐召拜见大王!”
楚王轻轻抬手:“先生无需多礼,昨日若非先生来得极是,后果将不堪设想。”
凡此调兵,必然是动静不小。
从郢都到此处拼命赶路,也需得一日半的路程。
徐召所要做的,乃是既不能太早出兵,以免被景鲤有所察觉,也不能太晚出兵,以免耽误了大事,因此要掐准这个时机非常重要,而这一次徐召就做得非常不错,恰到时候。
不曾想徐召闻言,却摇了摇头:“启禀大王,是臣不力,昨夜追赶,还是让贼首景季逃走,臣已是令人继续追赶。”
楚王大手一挥:“无妨,只要在我楚国境内,他就无处遁形。”
“大王,景季一路往南逃,恐怕是要去鄢城,与景华会合。”
当初在商议计策时,郢都、荆山行宫皆是有计可施,唯独对这鄢城,却是没有一点的办法,只能放任景华造反后,再以大军平定,因为不管是荆山行宫,还是郢都一旦生变,都必然会惊扰到他。
“无妨,如今景鲤已死,被寡人定为反贼,此兄弟二人在朝中早已没有了支柱,与之为伍的氏族将会少之又少,迟早会被寡人所擒。”
楚王吩咐过后,再看向景翠:“眼下这局势,大夫可是看清楚呢?”
景翠略微思付:“大王是想让我北上调兵?”
北上,自然是上庸了。
楚国三十万大军在此就地归于各郡各地,如今尚且还有十万余,平定一场叛乱不需要多了,只需要挑选精兵三万,就可灭了景氏兄弟。
显然,景翠是一下子猜到了楚王的用意。
“不错,正是如此。”
“大王,那臣现在就北上,调集三万大军南下,剿灭乱贼。”
“可!”
楚王微微颔首,景翠已是领命而去。
攻楚一战,共动用了四位将军,南晖景盛早已死在了那场叛乱中,血色盛宴之时,昭滑从始至终都未参与,侥幸活了下来,在他与景翠当中,楚王自然是选择景翠来领兵了。
目送走了景翠后,熊横问向徐召:“先生以为,此时那景华在做什么?”
徐召细细思忖了一阵:“大王,昨日景鲤事变,景华不可能不知晓,因此多有探子,在荆山行宫之外,只怕到明日之时,这消息便会传至他的耳中,等他会合了景季之后,其麾下有大军一万余,便是有三条路可以走。”
“喔,不知是哪三条?”
“大王,这其一,乃是以鄢城为基础,坚守不出,不过此举无异于自寻死路,区区一座孤城,必不能久,以景华之聪明,自然不会做如此选择。”
“其二,乃是舍弃鄢城,率军南下,可入黔中之郡,臣听闻景华在此,多有氏族支持,他再次可继续与王对抗,纵然是败了,也可逃亡秦国,不至于身死,不过这是弱者行径,不适用于景华,臣以为他也不会如此走”
“这其三,就是知道臣率领郢都守军来此后,转头去攻打郢都,只要这都城一破,他便能另立楚王,号令四方郡守,共同围剿大王,真若是如此,那可就糟糕了,臣昨夜追击景季,半路而返便是因为此。”
楚王新立,在朝中根基不足,现在荆山行宫又生出了这样的事,臣子们对于这位楚王必然是惧怕,景华若是随便立下一位公子为王,可真就麻烦了。
熊横点头道:“不错,纵然攻城不下,他景华也可往北或是往东,东则至景氏封地,东越国之邻,甚至退到齐国;西则拒收新宛之地,或是投靠魏王,也是并无不可,寡人若是景华,也该当做如此选。”
徐召微微拱手:“大王明鉴。”
“先生既然深知此间厉害,那还何故让士卒停留于此?”
熊横抬手,指着下方军士说道。
在那里正在安营扎寨,埋锅造饭,一缕缕的炊烟,自军营中飘荡出来。
“大王难道不知,以逸待劳,事半功倍之理,臣早有书信,将此告知于郢都将军。”
熊横哈哈大笑:“寡人少知军事,是寡人糊涂了。”
他一下子就明白了,徐召所谋为何。
下方大军,连续两日未曾歇息,再让他们继续奔走郢都,已经是不可能,纵然是能赶过去,到了地方也必然是没有了战斗力,弄不好遇到景华伏击,可就全军覆没了,围魏救赵的兵书,景华必然是读过的。
景华大军,最多超不过两万,郢都有三千大军,再加上招募起来的百姓,坚持可三五日自然不在话下,等到此间大军修整两日后,便可一鼓作气,将景华击败于郢都城池之下,这便是徐召心中所谋划。
“臣一说便知,可见大王之圣贤。”
“既若如此,那寡人还得给刚走的景翠去一封书信,告知他上庸大军只插新、万之地,断了景华向北逃窜的后路!”
“大王英明!”
这时候,天越来越亮,东方的大地之上,正有一抹金色的光芒,急速划来。
印照在楚王的面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