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凌烈。
楚国荆山行宫之外,正是高台修筑,群臣汇聚。
黄土修筑,乃有一丈之高,上方又是两丈见方,四处旌旗悬挂,当中立一座大鼎,两侧长案之上,尽是祭祀用的礼器。
今日十二月三十,翻过今日,又过一年。
有太仆景熌于高台正中,操持祭祀,楚王端坐一旁,行祭祀大理,令尹景鲤则贴心地跟在一旁,时时陪伴着大王。
高台之外,乃立一帐,帐中端坐着太后南氏。
日悬高处,天地之间升起些许暖意。
祭祀大典从清晨开始,到现在已至完结之时,也难为老景鲤和老景熌了,两个花甲老人一直操持到如今。
“大王,昨日传来的书信,四位将军一行人,已至三十里外,今日一早起来赶路,到正午之时,必然归来,还请大王再耐心等候片刻!”
景鲤贴心地说道。
楚王的目光,则一直落在站在大鼎前,神叨叨的景熌身前。
景鲤一看,又继续说道:“我楚人以祝融之后,在千年之前,曾随三皇五帝而征战,至大商立国之时,曾为商王效力;也正是因为此,我楚人先祖与那秦人赵人先祖飞廉一般,开罪了大周。”
“牧野一战,周武王大破商军,帝辛自焚于鹿台,此后商灭而周立,周武王自立为王,尊姬昌为周文王,开始分封天下,将我楚人氏族分封在丹水一脉。”
“当时是也,丹水乃异族之地,他们不耕种五谷,也不读诗书,更是不知礼法为何物,甚至茹毛饮血,宛如禽兽,就在这绝境之地,我楚人发奋而图强,不知击败了多少氏族,多少诸侯国,才被封赐为子玦。”
“其后在沿着丹水南下,至于汉水下游,大江之畔,再有熊通称王,方才有今日之楚,可谓是历经艰险,如今世人只知我楚国之强盛,却早已忘记了大周的辉煌,这都是我楚人一步步得来。”
“太仆祭祀之礼,亘古有之,它记载了我楚人一路走来的艰辛,祭祀族中之礼法,不仅是昭示我楚乃礼仪之邦,更是告知我后是楚人,先祖不可忘矣!”
景鲤是个好老师,处处都不忘记给楚王授课,又趁着这间隙,给楚王强化了一下楚人的历史。
“那令尹说说,数百年后,我楚国会不会如大周一般,最终也会没落呢?”
景鲤略微思索后摇了摇头:“想我楚国人才辈出,只会越来越强盛,每逢到最危难之际,总会有我楚人挺身而出,力挽狂澜!”
也不知道他是真有这样的信心,还就只是在哄骗熊横。
“可是寡人听大司徒所云,想当初大周立国之时,也是何等的威风,周公制礼,天下归心,又是何等的气魄,可自秦文公僭越一来,便一直在走下坡路,临了最终还是落寞了啊!”
对于楚王的问题,景鲤微微有些意外。
“那老臣再问大王,如今大周没落了,周人可在否?”
周人在否?
这个问题倒是值得深思。
郑晋卫鲁之国,俱是周氏公子封国,到如今落寞的落寞,亡国的亡国,可他们的宗庙社稷却一直保存下来,从这个角度来说的话,周人自然是在的。
“在!”
楚王轻声说道。
“大王且细思,宗庙在则周人在,祭祀在则周人在,谁又能说得好,天下会不会再出一个文王武往呢,我楚人当年被流放于丹水之地,到如今氏族首领,不也是天下之王。”
景鲤的话是有些道理,但也只能以发生过的历史为背景去推算,毕竟汉朝之后,姓氏不分家,隋唐之后,连世家也都要没了。
“令尹不愧有太师之名,所见远矣!”
听到楚王之言,景鲤呵呵地笑了。
这时候,景熌的祭祀终于完毕,他拖着沉重的步伐过来:“大王,结束了。”
是,结束了。
熊横抬头望了一眼苍穹,太阳开始有西斜的趋势。
午时已经过了。
正所谓站得高,看得远,在高台之上,他已是见得不远处的官道上,激起了一阵尘土,似乎有上百骑士,卷着尘土而来。
隐约之中,可见玄色旌旗。
哒哒哒……
马蹄飞踏,只一会儿的工夫,已经能瞧见人影了。
景鲤眯着眼睛瞧了好半天后,贴过来缓缓说道:“大王,将军们来了!”
在他的语调中,熊横感受到了一股杀机。
“是,来了。”
熊横起身,将手扶在长剑之上,早有身后的寺人上来,替大王整理的衣冠。
就这样楚王站在高台之上,待到百余位骑士策马到了高台之下,他才抬步而下,此时南太后也是起身,于高台之下,等着与楚王一道。
一身戎装的将军们落马,将缰绳丢给一旁士卒,四人则站成一列,朝着走来的楚王异口同声道:“臣等拜见大王,拜见太后!”
楚王行至四人面前,也是将手拱下去:“对秦一战,我楚大胜,全赖四位将军之功也,该是寡人向四位将军行礼!”
有主将南晖,两步上前:“为大王死战,乃是臣等职责,何劳大王如此,臣等愧不敢当。”
“哈哈,有何不敢当,此战能胜,依仗的全是将军之策,若无将军之策,秦人又岂能会将丞相都派遣到郢都前来求和,今日寡人与母后再次修筑高台,一是迎接功臣,二则是为将军献宝,来人,拿上来!”
楚王令下。
早有准备的寺人,捧着两个锦盒上来,端到南晖面前。
“此乃玉璧两双,乃是寡人赐予将军,还请将军打开看看。”
这天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还是大王封赐这么大的事,想必南晖心中早已是知晓,他现在所表现出来的惊讶,也都是装出来的。
锦盒打开,那两对精美的玉璧,就呈现在南晖的面前,他再度行礼道:“多谢大王厚爱。”
“哈哈,将军无需多礼,今日之后,我楚国之军国大事,全要仰仗将军,将军用心,则我楚强也!”
南晖听闻,更是表现地受宠若惊,恍如他压根就不知道这回事一般。
“来人,读诏!”
听到王令,有中书遏者令上前,将南太后早已准备好的诏书诵读起来。
诏书之上,乃以南晖为大将军,景翠为左将军,景盛为右将军,对于大司马昭滑,就唯有爵位,没有实权的变化。
眼前的这四人中,一位忠于南太后,一位忠于楚王,一位忠于景鲤,一位乃是昭氏,王命如何,心中自然早就清楚,在朝堂上都商议不定的事情,只凭一份诏书断然是不顶用的。
早就有所准备的四人,俱是接诏。
“大王,对秦之战,非臣之人之力,其麾下将士,俱是有功,既然臣身为将军,当为大王举荐贤才,正好臣心中有思,将有功之士俱是记下,呈报于王阅!”
说话者,乃是新任大将军南晖。
大将军开府,其麾下必然需得一批官吏,按照楚国以往的惯例,所有的官吏任职,都需得在执掌国府的景鲤处,走上一遭,如今南晖却要直接让大王阅,大王阅就是南太后阅,岂不是要夺了这份人事任免权。
这无疑会与景鲤,一文一武,形成分庭抗礼之势。
前脚刚刚被任命,屁股都还未坐稳,后脚就应开始向令尹发难了,很那说这不是南太后的主意。
面对这样的难题,熊横一向选择不答,只见他问向南太后:“母后以为呢?”
南太后微微一笑,似有些得意,只见她看向景鲤道:“令尹执掌国府,令尹以为呢?”
景鲤沉默良久后,突然笑了起来:“老臣为大王效力,楚国都是大王的,何况乎臣。”
听他这般一说,南太后自以为是景鲤此番认怂了。
“也好,那就请大王阅吧。”
见事情定下,在一旁的景鲤接着说道:“大王,四位将军俱是远道而来,路途劳顿,至于国事可以日后不谈,不如就先让将军们歇息,待到晚间再于大王宫中,举行宴会之乐。”
什么大王阅不阅的,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今晚的宴会。
为此,景鲤甚至谋划了半年之久。
楚王依旧不答,转身望向一侧南太后:“母后以为呢?”
“大王乃楚国之主,今日与将军们庆贺我楚大胜,这有何不可。”
南太后自然是应允了。
“是,母后,到时候寡人亲自去请母后。”
“也好。”
熊横这一句,只是在确认,到时候南太后一定要出场,毕竟她才是主角,若是没有了主角,景鲤也就不知道这一出戏,该向谁去唱了。
商议定下,群臣拥着楚王回到宫中后,便各自歇息散去。
至于景翠,再有书信与他,告知了一切计划,熊横自始至终,多余的一句话都没有与他说。
进入寝宫,屏退寺人。
熊横独将涓人郑怀召至身前:“今晚,便是寡人需要涓人效力之时,还请涓人早早准备,那景鲤以甩杯为号,而你就以寡人王令为好,切记未听寡人王令,所有人都不可现身!”
这大戏就先让臣子们唱一唱,之后他在做补充。
“臣遵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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