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微冷,楚王寝宫中大门紧闭。
偏殿中,正有声音郎朗传出。
“……击杀共叔段后,郑庄公才真正的执掌了郑国大权,不知大王从这故事中,得出了什么结论?”
最近这些时日,景鲤显然是有所预谋,在给郑庄公的故事上,反反复复地和楚王讲述了许多了。
或许是最近南太后势大,让他感受到了浓浓的危机,尤其是前几日在朝堂上,他身为令尹的权威,几乎要失灵。
国内,楚国臣子将如何看他,国外,天下士人又该如何看他。
与往常不同,今日的熊横是正襟危坐,听得十分认真,尤其是听到共叔段被杀时,更是叫了一声好。
这无疑是给了景鲤某种信号。
“还请令尹细说?”
“大王,共叔段不过一郑国公子,郑太后之少子,麾下既无臣子,也无私兵封地,又如何掀得起这么大的风浪,此皆是因郑太后一味宠信所致,可以说共叔段的臣子封地以及私兵,尽是郑太后所赠。”
郑太后,乃郑庄公其母,只是自由就不喜欢郑庄公,只喜欢共叔段,郑庄公即位后,就一直要封地要钱财给共叔段,最后导致共叔段造反。
熊横猜到景鲤要表达什么,他并未言语。
“大王以为,此错在郑太后吗?”
景鲤自问自答道:“非也,此错在君王也,妇人之爱子,乃是天性,妇人不知国事,也是天性使然,而郑庄公身为君王,却不加以制止,反而是纵容,所幸没酿成大祸,否则又何来郑国之社稷。”
说到此,景鲤在地上走了几步,又叹了一口气,神情当中似有无尽的忧愁。
“不知令尹在忧思什么?”
熊横问道。
“大王啊,老臣在忧思,我楚国的社稷,即将要如郑国那般了。”
“郑国?”
楚王惊讶之余,又流露出不解。
“正是,老臣请大王试想一下,南太后是喜欢大王多一些,还是喜欢公子子兰多一些呢?”
给楚王当了这么久的老师,景鲤终于是要舒展其志了。
楚王很是认真的思索了片刻:“该是子兰吧,寡人曾常常听母后念叨,子兰何时能归来,子兰何时能如寡人一般,陪伴在她左右。”
“大王英明也,如今之大王,如春秋之郑庄公,如今之楚太后,如春秋之郑太后,如今之子兰,岂不就是共叔段!”
楚王似有不信,忽然发笑:“令尹说笑了吧,子兰身在咸阳,那共叔段可就是在郑都,再者子兰想要封地,那寡人只给他偏远贫瘠的土地不就行了。”
景鲤似十分悲痛地摇摇头:“大王啊,子兰如今虽在楚国,可终究是要回来的,大王的确可以不封赐子兰坚固的城池,可是大王不要忘记了,如今太后可是监国之人,掌握王玺的司宫子玦,也亦是太后所拔,别说是一城之地,纵然是郢都周遭的所有土地,南太后都可赏赐给子兰!”
听到这里,楚王面色勃然一边,似失魂落魄起来。
装了一年的孙子,熊横的演技可谓是越来越好了,毕竟艺术来自于生活,明显演技不行不耽误挣钱,楚王演技不行他耽误治国。
景鲤见此,心知这话已触及楚王深处,又继续说道:“大王初来郢都,初继王位,对许多事情都不清楚,对老臣拳拳之心也不知晓,如今大王即位已有一年,于百官纵然不熟,也该知其名,于老臣纵然不知,也该知老臣为谁效力?”
楚王转身,将目光落在景鲤身上,两只手紧紧抓着他的手臂:“寡人自是知晓令尹之忠义,也大致清楚我楚国之百官。”
“好,大王请再听老臣一言,有郎中南井执掌卫士,有司宫安国君执掌王玺、王宫,有郢都将军成謇执掌郢都守卫,此皆为大王身边近臣,又有哪一个不是南太后所提携,又有哪一个不忠于南太后,还有此番对秦之战主将南晖,更是南太后之弟,大王身边近臣,可曾有非南太后者?”、
熊横知道,再说下去景鲤就要说,南太后有以子兰取代大王之心,那摆在熊横面前的选择,可真就只剩下两个了。
一是与景鲤一道,对付南太后。
二是提出拒绝。
至于拒绝,那是不可能的,一旦拒绝,不仅失去了借力对付南太后的机会,更是会让景鲤对他不再像之前那样的信任,但答应的话……
熊横本打算是先用南太后的力量,干掉景鲤,这样一来计划就全乱了。
“不错,不错,是如令尹所云。”
“那臣再问大王,倘若迎回子兰后,南太后将其封君,大王可有反抗之策?”
景鲤是循循善诱,步步为营。
老狐狸先问出一个问题,待到这个问题回答了之后,再引出下一个,一步一步的带着熊横思路。
“似乎……没有吧?”
此时,楚王的语气已经开始结巴起来。
“那老臣再进一步,倘若南晖上表,说大王不理朝政,昏庸无道,无治国之德,其公子子兰者,德才兼备,有上古圣王之风,可为楚王,不知大王对于此,可有反抗之力?”
景鲤沉着声音,又问一句。
“老妇人岂敢!”
话音刚落,楚王就勃然大怒,长案上的竹简,顿时洒落了一地,砸在了景鲤的足下。
“寡人……寡人……寡人才是楚王的王,他们岂敢!”
楚王似乎是还没有发泄完,气得站起身来,再度怒骂。
咣当一声巨响!
原来是面前的长案,已是被掀翻,幸好此间无剑,若是有剑的话,楚王必定会一剑砍下去。
景鲤不见慌张,只是站在角落里,等着楚王平静。
过了许久许久,楚王又是颓然落座。
演戏到这份上,也是挺不容易。
“那令尹以为,寡人该如何做?”
楚王似乎是现在才想起来,身边有这样一个谋臣。
到这时候,景鲤露出了笑意,一种胸有成竹、胜券在握的笑意。
“大王,自古以来的君王事,都是一般,无须发怒,老臣曾事先王二十年,勤勤恳恳,一颗忠心,今朝忠心尚且,热血未干,愿为大王所谋!”
都到这份上了,熊横也只能迎合着演下去,且听听他景鲤到底是如何谋划的。
“寡人……寡人有令尹足矣,令尹认为寡人该如何去做?”
“老臣敢问大王,那南太后不过一个宫中妇人,她如何能干政,又如何能做到号令群臣呢?”
楚王低着头,没有答话。
“大王,是因为监国,秦太后之所以是秦太后,那是因为秦国的丞相,而楚太后则无令尹为其效忠,因此楚太后一旦不监国,则不过一妇人尔,不能听政,也不能上朝,只能落于后宫,能有何作为。”
“寡人明白了,你是说让寡人收回太后监国之权?”
景鲤点头:“正是,等之后大王再处置南晖、南井、安国君、司宫之流,届时大王独掌朝纲,令那公子子兰,永生不得回楚,谁又能威胁到大王呢!”
是这个道理,南太后一党不能留,不过到时候独掌大权的就不是熊横,而是他景鲤。
“寡人明白了,可是寡人曾有诏书,以太后监国五年,如何又能驳回呢?”
景鲤一笑:“诏书者,乃王令也,王令可让太后监国,也可不让太后监国,太后不知国事,只知弄权,监国之时,任人唯亲,多有误国之策,今朝大王二十有一,早可亲政,于礼于法于名,大王皆有其利也。”
政治,是你死我活的斗争。
别看景鲤说的很轻松,实际上他会历数南太后所有罪责,昭告楚国,再将其发配冷宫,至于南氏一族,必然会被灭族。
权力,一直都是如此。
“诏书者,乃有王玺,王玺如何来?”
楚王再问。
对于此,他实在猜不透,景鲤会如何做,难道去拉拢子玦。
不,这似乎不太可行。
“大王,老臣暂时虽唯有全策,但却会全力为大王所谋。”
也不知道他是真的没想到办法,还是隐藏不说,夺取南太后监国之权,可没有那么容易,纵然是有了诏书王玺,也得深思熟虑,谨慎而为之,一旦失败可真就是不死不休了。
或许,他今日只是为了说动楚王,细节还要再细细谋划呢。
事到如今,熊横就只担心一个问题。
“寡人还有一事,那南晖可是上庸主将,其麾下大军有二十余万不说,一旦让其知道母后被寡人如此对待,影响了对秦战事该如何,那司败可是说过,战事一输,便是寡人这个楚王不贤?”
政治争斗得有,但对秦国的战事可不能输。
楚王如是说,景鲤似有尴尬:“哈哈,大王能如是说,说明的确是思虑过,重掌朝政,此事暂且不急,待到此战结束,南晖将军班师之时,老臣再做谋划,大王只需要全力支持老臣与静心等候即可!”
班师!
估计也就今年之内了,到时候楚国宫廷,必然得流血了。
而他身为楚王,也得早日做好准备,要是能在对付南太后时,一举将景鲤干掉就更好。
对了,要不要将这事,和昭雎透个气,让他也掺和进来。
不,不行。
昭雎此人难以捉摸,对他还是小心一些。
整整一年,这老狐狸终于是要开始了!
熊横抓着景鲤的臂膀:“寡人就全部仰仗令尹了。”
这下,景鲤彻底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