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初,秦楚两国发兵,相拒于上庸。
一为汉水之上游,一为汉水之下游,各自安营扎寨,坚守不出。
秦以司马错为将,大军到后无进攻之相,只是一味的增兵,到了今日,已有十五万秦军在此,且依旧在源源不绝的增兵,大有一战而破楚之势。
至四月,秦军率先对楚军漫川大营发起进攻,双方血战汉水之畔,此一战两军互有胜负,各自伤亡两万余。
战报传至郢都,楚国君臣俱在玄鸟殿中议事。
听完中书遏者令读完南晖送来的战报后,熊横皱着眉头。
听起来虽是双方互有胜负,各自死伤两万余人,都没有占到便宜,可楚军无疑损失了漫川这个重要的关口,并非是两败俱伤,而是秦军惨胜。
敌方主将司马错之人,乃是个战略家,这一战不过是个试探,他一定在谋求更大的胜利,甚至是想要在上庸,将楚国这十万大军,全部都击溃。
战报宣读完,群臣俱是无声。
老令尹、昭雎、南太后此人,不知在谋划什么,其余的将军们也俱是在思索。
“哈哈!”
一阵豪迈的笑声将宁静打破,原来是楚王大笑起来。
“往昔之战,我楚军皆是大败,惨败,不是被秦人斩首十万,就是被斩首五万,而今日之战,秦人斩我两万余,我楚亦是斩首秦人两万余,于楚而言,虽未有大胜,但却足以称得上小胜也!”
如此一番,算是对南晖做了肯定。
在他看来,楚军能与秦军打出个这样的战局来,南晖已经了不起了,身为楚王他最应该做的就是鼓励与肯定,让南晖按照既定策略,继续坚守下去。
还有一点,他就是不希望这群臣子的内斗,牵扯到前方将士的身上去,免得这老令尹攻击南晖,影响士气。
南太后听到楚王如此说,心中微微有些喜悦:“大王所言甚是,全赖大王圣明,以坚守而制秦也!”
很快,南太后也有了肯定。
“大王,老臣也以为如此,秦人乃攻我楚,若无功而返,便是大败,而我楚只需以逸待劳即可,老臣还有一策,想献于大王!”
说话者,自然是令尹景鲤了。
“令尹有何策也?”
“回大王,如今我楚国使者郑介,依旧还在三晋之地,尚未归来,正所谓纵横不离兵事,兵事不离纵横也,大王不如书信一封,去往郑介,让他带着楚军大胜秦国的消息,再面韩王,告诉其秦人持续增兵上庸,函谷关必然空虚,正是攻秦的好时机!”
不错,是个好办法。
多了不说,只要韩魏各出十万大军,往函谷关外一摆,那他秦国面临的压力骤增,上庸不可不退兵也。
楚王细思一阵,并未做表决,而是依旧问向南太后:“不知母后以为呢?”
“自是可以。”
“好,那就按照令尹所云办吧。”
“是,大王。”
景鲤不语,却有大司马昭滑起身,站到楚王面前:“启禀大王,秦人军十五万,死伤两万余,还有十二万余,而我楚军已只有七万余了,虽然陆陆续续也在增兵,但距离秦军兵力尚远,那秦人本就善战,何况再有其兵力优势,我楚军恐危矣,臣肯定大王再度增兵!”
大司马者,掌管军马,这正是他分内之事。
“大王,臣也以为该增兵也,我楚国之粮草,早熟于秦国,再有一月,便可丰收,虽然有垂沙之战,令我楚损失惨重,但今年之粮草,还是不缺的,事到如今,此战我楚不可败也,臣也请大王增兵!”
说话者,乃大司徒昭雎。
他主管户籍赋税,可以说管着楚国的国库财政了。
“那该增兵多少呢?”
熊横沉默一阵后问道。
每到这种军国大事上,南太后就知趣的话很少,真正的就成了监国之人。
“大王,臣以为该增兵十万,如此十七万余万对上十二余万,优势在我。”
答话之人,正是昭滑。
历来楚军对秦军作战,楚军都是以绝对的兵力优势而大败,要想获胜,更就得保持着这种优势了。
楚王听后,瞧了南太后一眼后,又问向景鲤:“不知令尹以为该多少合适呢?”
老景鲤拱手而道:“启禀大王,我楚国之地,远胜于秦,我楚国之人,亦是远胜于秦,秦人能以十五万而攻楚,我楚当以二十万以还之,老臣愿意出郢都而为大王征募大军!”
景鲤身为权臣,不仅是其势力庞大,更是其声望极高,在楚国众多氏族的心目中,更是如此,他这是要离开郢都,去亲自拜会各地氏族首领,让他们发动族人,筹措粮草。
“哈哈,区区二十万军,对我楚何难也,又何须令尹亲自前往,正值多事,这国府是一刻都离不开令尹呐,不知母后以为如何?”
话落,熊横又问向南太后。
他很清楚,这老狐狸只是说说而已,又并非是真的要去,熊横真应承了,也未必见得他会离开郢都。
“不错,我楚国是无时无刻,都离不开令尹,还请令尹就留在郢都吧!”
听到太后这话,老景鲤笑了笑:“老臣遵令。”
“这才对,有景鲤操持国政,寡人与母后,才能够放心,只是寡人以为……”
话到这里,熊横故意停住。
“大王请说,老臣必为大王效劳?”
“哼,无耻秦人,敢扣我父王,令我铮铮大楚,声威一落千丈,寡人咽不下这口气,楚人也咽不下这一口气,这一战我楚国可不胜秦,但必不可败于秦,倘若再度发兵,十万如何够,不如就发兵十五万咦!”
“一则,令秦人知道,寡人之决心,楚人之决心;二则,我军盛而秦军寡,秦军若要继续于我军相持,那也要必须得增兵;三则,待到秦人集重兵于上庸之时,三晋之国见了,岂能对函谷关没了想法;四则,此战不为胜,只为不败,秦人观之我国乃誓死一搏,必然会反思,何至于为区区一上庸,拼上性命;五则,如此重压之下,也利于我楚谣言在咸阳散播,逼迫秦人退兵。”
熊横心中之谋划,一口气说完。
他暂时不想于秦国开展,楚国做出一副战争疯子的状态,秦太后以及秦王必然会权衡利弊,多是会选择退兵。
毕竟如今之秦国,可不是秦昭襄王后期之秦国,三晋楚齐燕,都有一战之力。
今日之楚王,与往昔变化很大。
不仅一改不问国事的状态,而且表现出国人的军事以及纵横才能,南太后景鲤之人,无不是在惊讶。
“大司徒,寡人如是说,可否?”
于人群中正低着头的昭雎,听到这话明显的一愣。
很快,他就想到了那日与楚王说起抗秦之事时,楚王所表现出来的决心,以及说这是屈原之词。
他明白了,眼下的他,就是当时的屈原。
楚王……
果然不可小觑。
望着上首君王投来的笑意,昭雎拱手一笑:“大王,臣正是如是说的。”
此一来,众臣皆是明白。
昭雎本身就有抗秦之心,又身为楚国太师,教授楚王抗秦之道很是正常。
“令尹啊,这便是寡人要说的,不知再发兵十五万是否可行?”
令尹旋即回过神来,呵呵一笑:“大司徒所云及时,不败即位胜,不战而屈人之兵方为长策,请大王下令,再行发兵十五万以攻秦也!”
好一个请大王下令!
他是直接越过了监国的南太后,一个昭雎,教授楚王以定抗秦之策,一个景鲤,更是直接要大王下令,这让坐于上首的监国太后,完全成了摆设。
南太后不同于秦太后,秦太后是秦国权臣,都是她自己的人,只听她自己的命令,甚至连秦王都可违背;而南太后呢,则无此根基。
果然,此刻她是冷若冰霜。
近日来,她自己也在疑惑,也在纳闷,权力对于她似乎越来越疏远,在很多时候,与臣子们的交锋中,她都是处于劣势。
今日,更是要一败涂地。
也许是她实在不通军国之事,每逢在这个时候,就只能听臣子之言。
就在这时,却见楚王转过身来,轻轻地问道:“母后以为呢?”
南太后在沉寂之后,才是徐徐说道:“大王乃圣明之君,老妇人相信大王自有判断。”
“是,母后。”
等到监国太后的首肯,此事就是成了。
再行增兵十五万,合计二十五万之中,以拒秦国。
当年垂沙之战,四国联军也不过二十万之众,此消息一出,必然是天下震动。
这时候,又听得下方景鲤说道:“大王,老臣还有一事,须得禀告?”
“令尹请说?”
“大王,增兵乃是大事,要行筹措粮草、统率训练军队一切事物,需得一位熟悉军阵之人,老臣举荐郎中南井,为后军将军,率军十五万,前往支援。”
这老狐狸!
前脚刚走了一个南晖,后脚就要将南井也送走,他是想借此机会,将南太后的势力都给肃清了,楚国与秦国一场大战之后,这个监国太后可就要形同虚设了。
可以说,南井是南太后能否在宫中立足的最后底线,纵然南晖将来大胜,被册封了楚国大将军,那也在无法再控制楚王了。
南太后闻之,冷哼一声:“哼,郎中南井,虽久在军中,可却不熟悉战场,统率过的军卒还不足一万,何敢以十五万人为将,令尹老了,莫非是糊涂了不成?”
言辞当中,毫不客气,直接怒骂出来。
哪知景鲤听了这话,笑得更是灿烂:“启禀大王太后,法不可二令,不可二将,唯有上下齐心,军才为军也,南井此人,乃将军南晖之兄,与之素来和睦,此去上庸,必能听南井调令,军队上下一心。”
“就老臣所知,郎中南井平素稳重,凡事必尽心谨慎,知军法,知军士,更是能与士卒同甘共苦,深得士卒尊崇,有此人为后将军,何愁对秦之不胜,请大王明察之!”
老景鲤这是见太后要失势,便来个痛打落水狗。
此事纵然是太后应允,熊横都不会答应,因为一旦答应,朝中可就要失去平衡了,楚王还如何从中左右逢源,取得好处。
最主要的,他可不想让在前方征战的南晖寒心。
“启禀大王,臣以为令尹之策不妥。”
话音刚落,群臣中就有人站出来。
此人不是别人,而是如今的郢都将军成謇。
“如何不妥?”
楚王出声问道。
“大王,孙子有云,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也,不可不察,有郎中郎中者,虽知兵事,但无临阵经验,何谈以掌握十五万大军,臣遍观群臣,有此能耐者,非大司马昭滑是也。”
“其一,大司马有灭越之功,可见其临阵经验,其二,大司马执掌我楚兵事,通晓粮草军马辎重等一应事,其三,有大司马在,可与将军南晖、景翠通力合作,力抗秦人。”
如果这时候是南太后出声,必然会报复性的举荐鄢城将军景华,与景鲤在那里扯来扯去,而现在成謇倒是出了个好主意,以熊横猜想,昭滑自然也是最合适了。
“大王,臣也以为可。”
再一人者,乃是大司徒昭雎。
看来他也是认定,该选择他这个弟弟呢。
“启禀大王,臣愿为后军将军,率军增援。”
等到昭滑本人也站出来,这事便无可争议了吧。
“大王,老臣也以为可。”
景鲤这老家伙也是反应快,没做过多的争论,很快便附和起来。
也许他心中清楚,让南太后放南井离开是很难的,选择这么做纯粹就是尝试以及恶心人了。
“大司马为后将军,母后以为意下如何?”
和从前一样,纵然南太后不语,楚王也要问过他的话。
“全凭大王做主。”
王令下,以大司马昭滑为后军将军,率军十五万,开往上庸,以为大司徒昭雎,与典令成熋,暂代大司马之职。
熊横看得仔细,自始至终,南太后都是板着一张脸,一副患得患失的样子,想必此刻她心中满是浓浓的危机,想着若不再出招制衡一下景鲤,不仅子兰没有接回来,反而她就要在宫中养老了。
原先她有过众多制衡景鲤的招式,但都未伤及其根本,区区一个小右尹,还被景鲤给原封不动的送了回去,虽然郎中与郢都将军都是她的人,可在国事上面,她掌控力实在太弱了,在南晖大胜而归,被升为大将军之前,还远不足与景鲤抗衡。
至于制衡的办法,熊横都为南太后想好了,那就是重新任命屈原为左徒,也唯有左徒,才能分走景鲤的权力。
明日,不,今日他就要通知成謇,让他以太后谋臣的身份,向太后提议一下,对于屈氏一族,该继续拉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