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秋季,清晨的临淄城总是湿漉漉的,太阳升起,露面的略显枯黄的小草上,发出晶莹剔透的光。
官道两侧田野里的各种庄家,即将到了丰收的季节,农人们对它们照顾得更加细微,更加谨慎,整整一年的努力,就在这关键性的一月了。
五辆马车依次排开,上百位手执吴钩或是利剑的甲士,护卫在一侧,往来的行人看到,都知道这是齐国大贵族在出行,远远就已经让开。
“此乃徐召,暂为我门客,其人勇武,心思缜密,读的纵横与兵书,五十护卫俱已在此,此番就由徐召率领,代我送楚太子归国!”
站在田文身边的是个剑士,身后背一柄大剑,十分的英武,虽身量不高,但双目有神,周身精瘦,让人丝毫不会怀疑,他那深藏的爆发力。
临淄人人皆云,孟尝君三千门客,个个身怀绝技,这话可不只是说说而已。
“齐人徐召,拜见太子!”徐召行礼作揖道。
“勇士无需多礼,待到郢都,我必有重谢。”
“多谢太子!”
徐召又一行礼。
熊横抬头,望着苍穹。
太阳已经在东方高高升起,临淄城外的沃野,尽皆沐浴在金辉之下,远方的天际线上,还有一座宫殿停留在那里,这正是鼎鼎有名的稷下学宫。
临淄,离别了!
今日归去,他日再归来,可就不是这一番景象了。
他举起侍者托盘中的酒爵,向着太阳,也向着田文:“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希望他年能在我郢都,在见到齐相,再见到风采照人的孟尝君!”
不知怎的,田文也似有些伤感:“会有时。”
酒过,人别。
百十来人,五辆马车,浩浩荡荡,顺着官道,一路向南而去。
青雉,景翠,姜且,项阳,徐召,跟随者楚太子,踏上了征程。
从临淄出发后,一路南下,在齐国境内穿州过县,因为有齐王照看、齐相打点,这一行人每到一地,都受到礼遇,也因其一路走的俱是官道、俱是大道,也无遇到任何的麻烦。
护送楚国太子的队伍少歇息、多走路,不过几日的工夫,就已经穿越鲁国,来到了齐国与楚国的交接之处。
入了楚国境内,太子又经淮南而过洞庭,经过古鄂而穿随地,熊横一路见过淮南的富饶,更是见过云梦大泽的伟丽。
终于在十月初九正午时,距离楚国都城郢,只剩下了三十里的距离。
郢都,云梦大泽以西。
大江从这里穿行而过,这里水土肥美,尽皆沃野。
楚人起于淅川,后一路南下至汉水,再从汉水至大江,望着两侧的美景,熊横心中不由得感慨万千。
一则,是即将要成为楚国的王。
二则,人生中最大的挑战,即将迎来。
想到这里,熊横望着一旁策马的景翠:“想想我上次离开郢都的时候,以为被父王所厌,从今往后再也回不来了,不曾想这短短一年间,就有如此之变化,我又站在了郢都城外?”
熊横之语,颇有一番感慨。
也不知景翠在想些什么,他也是长叹了一口气:“天下变化之快,都让人有些难以接受,何况是世事之变,太子还请看开些吧!”
看开!
如今,郢都就在眼前,熊横倒是有一些话,要问询过景翠。
“景大夫说得好啊,身为太子,我倒是做了好些年,至于这如何为楚王,我还是头一遭,今又离开郢都日久,诸事不清,景大夫以为,入了城我该如何做呢?”
早在临淄时,熊横就在景翠面前,多有展示其才华,也博得景翠信任以及好感,对方算得上在楚国朝堂中,唯一能与他说得上话的臣子。
而楚国国内,又是氏族分权,不仅掌握了土地,还养着大量的私兵,甚至楚王之废立,也不过他们一言之间。
他这个太子,其母出身一个小氏族,注定没有一个威风八面的舅舅,能为其挡风避雨,楚国的大忠臣屈原,如今又失了势,至于昭雎之流,也不过是大贵族而已,贵族才是他们最根本的利益,楚王不是。
历史记载,楚顷襄王即位前十几年,都是昏庸之主,碌碌无为,也许再想想,是他不想什么都不做,而是他做不到。
面对如此复杂的局面,熊横觉得听一听景翠之言,还是很有必要。
“太子志向,我已经是了解,太子即位,必能成为我楚国有为之君,只是孟夫子曾有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太子需铭记此理也!”
景翠的话说得很含蓄,但熊横还是听清楚了,这是要他懂得隐忍,懂得顺从。
“哈哈,景大夫能说此话,看来与我真心也!”
听到太子此话,景翠立即拱手而道。
“昔年,楚王以我为将,发兵雍氏城,可城还未破,就被秦人一封国书,还顶了回来,这就是国力强盛的益处,我景翠何尝不想我楚国可以,我对太子怀有很大的希望。”
临淄与郢都不同。
在临淄,景翠是迎接太子回国的忠臣。
在郢都,景翠是氏族中的屈、景、昭之一,他还能如此说,那对太子是真正的忠心。
熊横似有感触,仰望苍穹,那里正有一直雄鹰盘旋而过,似在搜寻地上的猎物,一段话猛然涌上他心头。
三年不飞,一飞冲天,三年不鸣,一鸣惊人是也!
楚庄王即位之时,楚国由贵族掌权,尤其是令尹若熬氏,把持朝政多年,麾下的私兵比楚王的军队还要多,贵族们权力盘根错节,密不透风,他们需要的不是一个英明的楚王,而是一个坐在王座上的人。
在这种局面下,楚庄王连续三年不理朝政,表面上饮酒作乐,一副昏庸之相,暗地里却拉拢势力,终于等到三年之后,一击将若熬氏灭族,重新掌握楚国大权,这便是一飞冲天、一鸣惊人的来由。
如今之楚国,与当年是何其相似,如今之熊横,与刚即位时楚庄王,又是何其相似。
“景大夫往前看,那里旌旗隐现,估计是我楚国的群臣来了!”
熊横立在车辕上喊道。
景翠将手遮在额头,看了半响:“是来迎接太子了。”
“哈哈,从这一点上,我似乎要比那楚庄王强上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