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很多王朝来说,传国玉玺都有着十分深刻的含义,得不到传国玉玺就是白板皇帝,要被人耻笑。
不过,对于大秦朝来说,传国玉玺的意义远远没有那么重要,皇帝萧如薰一直以来都不曾将传国玉玺挂在嘴边,很少提起这枚玉玺,大秦的官方论调也很少拿传国玉玺做文章。
但是这一次,这貌似成为了一种象征。
皇帝佩戴了二十多年的传国玉玺,传给了萧振邦,虽然说萧振邦从隆武元年开始就是皇太子,已经做了二十六年的太子了,现在都三十多了,但是还从未得到过这枚传国玉玺。
一直都是萧如薰佩戴的,作为某种意义上皇权的象征,当然大秦的皇权象征还有很多,比如代表军权的天子剑,比如代表皇帝身份的皇帝符节和代表国家政令的宝玺。
不过传国玉玺因为其历史意义而有更多的关注度。
萧振邦佩戴着传国玉玺是没有任何遮掩的,就是佩戴上了,也没说,没有声张,而是被眼尖的臣子们忽然发现,一看之下,顿时惊得目瞪口呆。
皇太子本身就在代替皇帝处理政务,和大家打照面也很正常,不过大家根本就没有做好皇帝会传位给皇太子的打算,还以为皇帝是在试探,这位强悍到了极致的皇帝是在试探大家。
不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绝对不会放弃手中的权力,和历史上其他帝王一样。
可谁知道,他真的放下了。
消息很快传扬出去,可是很多人都保持怀疑的态度,觉得越到这个时候就越是要小心翼翼,要十分谨慎,否则万一皇帝还是在试探,还是在试图找到对自己不忠诚的人,那就完了。
传国玉玺在大秦帝国可没有以前那么重要了,皇帝用天子剑的次数都比那传国玉玺出来炫耀的次数要多。
象征意义大不如前。
但是,一个月之后,宫里面就传出了皇帝萧如薰正在命令宫人整顿万寿宫的消息。
又一个月之后,皇宫里面又传出了皇帝萧如薰正在命人将乾清宫内属于自己的一些必需品转移到万寿宫的消息。
于是整个朝廷的紧张程度达到了一个高峰期。
皇帝萧如薰御极二十六年,带给大家的威慑力实在是太强大了,带给大家的压迫感也太强了,谁都不敢说这位皇帝不到最后一刻不会又冒出些什么幺蛾子出来,退位诏书下达之前,一切都是试探。
大家都是这样认为的,就连原先最乐观的官员都小心翼翼,办事不敢拖沓,说话不敢大声,整个朝廷文武百官在这几个月内都小心的跟一只鹌鹑一样。
更别说地方上的官府了,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惶惶不可终日,还以为皇帝又要在地方上来一次整风肃贪运动了。
隆武六年,隆武十三年,隆武十五年,隆武十六年和隆武十八年、隆武二十一年,皇帝掀起了六次地方上的整风肃贪运动,伴随着六次陵邑政策的实施,每一次都杀的地方上的官员和富户人头滚滚。
每一年都能查出不少以租赁为名行土地兼并之实的富户,尽管开海所得到的利益之大古来未有,海外土地之广阔前所未闻,但是还是有人想要把目光放在国内,而不是国外。
于是萧如薰就逼着他们把目光转向国外。
这些人还没有成长到可以对抗中央的地步,就被皇帝干脆彻底的拦腰斩断了,隆武年六次整风肃贪运动和陵邑政策实施,大大巩固了中央集权,也让萧如薰在地方上的威望达到顶峰。
连最偏远的山区地段都能得知皇帝的手段,被中央特使带队整肃,刚刚抬头的地方势力就被打没了。
皇帝的整风肃贪运动和前明的京察天下大察完全不同,没有定制,没有规定谁来实施,中央组织部和吏部都没有得到相关的授权,只能说这个权力在皇帝的手里,皇帝什么时候想实施,就能派人去做。
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开始了。
比如六年和十三年之后,有人以为下一次是隆武二十年,结果隆武十五年就来了一次,打了很多人一个措手不及。
然后当大家以为下一次是隆武十七年的是时候,隆武十六年又来了一次,又打了很多人一个措手不及。
然后大家觉得下一次无论如何也不会是在五年之内的时候,隆武十七年安然度过,隆武十八年又来了一次,又打了很多人一个措手不及。
很多官员被吓得心惊胆战,连觉都睡不好,甚至不知道下一次是不是明年,亦或就在本年度,惶惶不可终日。
而现在忽然传出皇帝要退位的消息,这难道不是皇帝的新套路吗?
皇帝从来不喜欢走寻常路,从来不玩玩过的套路,这一回一定又是什么崭新的新套路,大家务必要小心小心再小心,谨慎谨慎再谨慎。
消息传到某些地方,某些官员因为做了亏心事而过于害怕,居然选择了上吊自杀……
据统计这一时期上吊自杀的官员有三名,全家试图逃跑的官员有十七名,可见皇帝的威名之盛。
当然这些人最后一个都没活下来,都被地方上的黑水给擒拿住,带回中央受审然后斩首了。
别说他们了,中央一些大员,还有军队里的一些大将,也都在担心皇帝到底是不是在准备全新的套路准备再来一次大清洗。
正当整个天下心里有鬼之人惶惶不可终日的时候,隆武二十六年六月初三,皇后去世一周年之际,皇帝萧如薰再次出现在世人眼前。
他带着太子萧振邦和朝中二十余名重臣以及被召回京师的包括八大柱国在内的二十余名高级武将一起参加了皇后的祭拜礼。
大秦帝国的统治核心中的核心就在这里了。
大家都察觉到了一丝不明的意味。
祭拜礼之后,萧如薰把内阁八名辅臣和皇太子萧振邦留了下来。
“朕于隆武元年正月初一登基称帝,距今,二十六年有余,二十六年来,朕不曾懈怠一日,兢兢业业,日夜理政,御驾亲征漠北,为大秦开疆拓土,二十余载光阴转瞬即逝。
但是朕,敢拍着胸脯说,朕对得起天下人,对得起整个大秦,对得起这个皇帝的位置,对得起当初帮助朕登基称帝的人,朕问心无愧,时至今日,二十六年,大秦是不是比前明更强大了?”
文武重臣们齐声道:“是。”
这是事实,就算不是事实,也没人敢说个不字。
话说他们都很奇怪,皇帝为什么要召集他们说这样一段话,而有些人已经反应过来了,他们的心里隐隐约约有些躁动。
而皇帝接下来的话印证了他们心中的躁动。
“从古至今,一国至尊完完全全是自己愿意退位做太上皇的人,除了赵武灵王之外,是没有的,赵武灵王也不过是为了让自己更加方便专注对外战争,才推诿给自己的儿子,而且他之后也后悔了。
其他的太上皇,不说也罢,最好的也不过是朕的父亲,朕知道是为什么,身居高位者,掌控权力之后,就不舍得丢下这份权力了,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他们都是这样认为的。”
萧如薰看向了萧振邦,然后走到他身边牵起了他的手。
“曾经朕以为自己也会这样,会到临终之前才不得不放手,可是皇后去世之后,一年来,朕无数次冷静的思考自己的过往得失,忽然发现,朕已经没有心力继续做皇帝了。”
文武重臣们终于动容,纷纷露出了极其震骇的神色。
“没有人可以从始至终永远对一件事情饱含热情,终究还是会厌倦的,汉武帝,唐明皇,不外如是,朕,不想做晚年的汉武帝,更不愿做晚年的唐明皇,把大好局面折腾的一塌糊涂。
大秦有今天,是朕夙兴夜寐呕心沥血所努力的,朕不忍心看着一手缔造的局面毁在朕本人手上,所以,朕做出了决定,朕将退位,将皇帝位传给皇太子萧振邦。”
虽然心中隐隐有些猜测,但是当这句话真的从皇帝嘴里说出来的时候,以徐光启为首的文官重臣和以赵虎为首的高级武臣纷纷感到极其震撼,一点都反应不过来。
强悍皇帝的统治惯性是非常强大的,有些时候一两年三四年反应不过来都很正常。
比如唐高宗永徽年间的统治被评价为『贞观遗风』,这就是强势帝王的统治惯性。
好几年都改变不过来,就更不要说眼下了。
没人能反应过来。
萧振邦自己虽然早就知道,但是自己的父亲真的将这句话在重臣们面前把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他也觉得有些云里雾里,分不清真实与虚幻。
“李胜,宣读退位诏书。”
萧如薰对李胜下达了命令,李胜遵命,上前展开了手里的玄色诏书,开始宣读。
这份诏书很简洁明了。
没有冗长的内容,只是向天下人解释了一下自己为何要退位,以及对即位的新帝的信任,向天下保证新帝会带给他们更美好的未来。
如此独具一格的退位诏书让重臣们和高级武将们震撼莫名,彼此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心中的震撼。
诏书宣读完毕,萧如薰还拉着振邦的手。
“你们都是朕的肱骨重臣,这个消息你们应该第一批知道,之后,朕会将这份诏书颁布天下,告诉他们朕要退位的消息,从此以后,朕不再是大秦皇帝,大秦皇帝,是振邦。”
萧如薰看向了振邦,露出了些许笑容。
“振邦,为父替你在天下人面前保证了,为父此生从未失信于天下人,希望你的所作所为对得起为父的承诺。”
萧振邦愣了一会儿,抿住嘴唇稍微有些颤抖,而后点头。
“儿臣绝不会让父亲失信于天下人。”
萧如薰点了点头,重重松了口气,摆摆手,李胜将一柄剑双手拿着,递给了萧如薰,萧如薰接过剑,把这柄剑递给了萧振邦。
代表皇帝军权的天子剑。
赵虎等人全都盯着那柄剑。
之后是代表皇帝身份的皇帝符节,萧如薰也将符节交给了萧振邦。
“从此以后,你便是大秦的皇帝,天下之主。”
要说的话已经说的够多了,已经没有必要说更多的话了,说更多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萧如薰在李胜的搀扶下缓缓离开了这里,也没有回过头。
萧振邦看着手上的天子剑和皇帝符节,双手忍不住的有些颤抖。
而后,是徐光启首先反应过来,第一个跪下向新帝表示忠心。
“臣徐光启,拜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虎也立刻回过神来,连忙跪下。
“臣赵虎,拜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虎虽然年纪大了,但是声音比徐光启要更大,更洪亮,让更多人反应过来了。
“拜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拜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更多的重臣接连跪下,向萧振邦表达自己的忠诚,宣誓自己成为他的臣子,为他献上忠心。
萧振邦在那一瞬间甚至有些诧异。
看着满朝文武重臣跪在面前向自己表示臣服,他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还在云里雾里搞不清楚状况。
好一会儿之后。
“诸位爱卿,免礼,平身。”
萧振邦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平复了自己激荡的心神。
接受了第一批臣子对自己的祝贺,正式接过了萧如薰交给他的权力。
隆武二十六年六月初三午后,统治天下二十六年的大秦帝国开国皇帝萧如薰下达了正式的退位诏书。
朝野为之震动,很快,京师为之震动,再然后,天下为之震动。
新帝萧振邦于隆武二十六年六月初六日正式举办了登基大典,中央官员悉数进宫朝拜新帝。
新帝于皇极殿正殿正式宣布称帝,尊老皇帝萧如薰为太上皇,追尊去世生母杨彩云为太上皇后。
宣布今年内沿用隆武年号,新年号将在明年正月初一正式颁布。
宣布大赦天下,除官员犯罪及杀人案件之外的犯人悉数罪降一等或二等,运气好的直接释放。
宣布一切萧如薰在位时制定的政策继续沿用,不会改变,一应事务延续隆武旧制,不做改变,大家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
新皇帝不会上任伊始就开始颁布自己制定的政策,而会继续让天下按照萧如薰的步调向前走,不会轻易改变这件事情。
萧振邦在萧如薰身边辅政七年,对朝政运行方法和政策颁布等事情非常熟悉,登基大典办理之后的当天晚上就入住了乾清宫开始工作,当天晚上,乾清宫办事殿的官员们集体加班了。
新皇帝陪着他们一起加班。
官员们心中充满了不祥的预感。
新皇帝貌似打算学习萧如薰的做法,和他们一起工作一起加班,近距离接触官员们,和官员们一起办事,同时监督他们的工作。
而且新皇帝和萧如薰的习惯一样,很喜欢工作,而且擅长工作,从登基当天晚上开始连着半个多月,就没有按点准时下班过,一直到半个月之后的家宴日,才让他们准点下班回家了。
官员们以为极具压迫力的老皇帝萧如薰退位之后,新皇帝多多少少会给他们减负,但是他们发现自己错了,新皇帝和老皇帝在工作上的热情是一脉相承的,而且比起精力渐渐不济的萧如薰,萧振邦的精力就强多了。
他们摸不准新皇帝是为了表现给老皇帝看还是自己就真的是工作狂属性,反正他们可以预感到,除非萧如薰去世,否则他们看不到可以放松的未来。
然而他们莫名的觉得心安,感觉这样貌似也没什么不好。
显然,萧如薰带给天下的影响实在太大了,二十多年来,官员们似乎都习惯了萧如薰这样的做法,如果哪一天这种情况不复存在了,或许他们才会觉得不习惯,甚至觉得有些糟糕。
大秦帝国的繁荣,是靠他们不间断努力的工作换来的,如果朝政崩坏,那么大的一片国土该如何安置呢?
不过令所有人宽心的是,新皇帝没有想要改变什么,一切都和原来一样,一切都是原来的味道。
新皇帝勤政依旧,萧规曹随,没有对萧如薰内外政策做什么修正,帝位权力传承的平稳过渡甚至让不少经历过前明混乱时期的老臣觉得有些难以理解。
毫无疑问,新皇帝会继续老皇帝的政策,大秦帝国传承到了第二位皇帝的手上之后,依然会继续发展下去。
而对于萧如薰来说,这件事情从此就和他关系不大了,他来到了父亲萧文奎曾经居住了十几年的宫殿里,在这里,他看到了萧文奎去世之前所看过的整整一书柜的史书。
萧文奎还在世的时候,经常拿自己从史书上所得出来的感悟教导萧如薰,告诉他有些事该怎么做最好,有些地方该怎么处理才不会犯前人犯过的错误。
萧文奎不仅仅只看正史,对一些争议比较大的野史也看得津津有味,自己一个人思考,写下了很多读书笔记,他去世之后,这些读书笔记被交给了萧如薰,萧如薰看后受益颇多。
于是萧如薰意识到,不管理政务的太上皇所存在的意义,不仅仅是一根定海神针,给天下人以安稳,帮助新皇帝度过最艰难的适应期,也在给新皇帝留下一些什么东西。
他终有一日会死去,未来会变成什么样,他不知道,他想要给振邦留下更多,甚至给第三代皇帝留下更多,但是他不知道留下什么东西比较好。
如果说是国土和国力,他留下的已经够多了,对于现在的大秦来说,停下脚步将现有的国土消化掉就是最重要的工作了,那么其他的一些政治遗产,还有经济遗产,他觉得自己已经不能做到更好了。
他留给振邦的是一个稳定繁荣发展的强大国家,大秦的强大超越历朝历代,萧如薰不觉得自己可以做到更好了。
但是他还想留点什么东西下来。
看到了萧文奎留给他的读书笔记之后,萧如薰意识到了他该留点什么更有意义的东西给振邦和后代子孙。
把自己当作一个当代人,他已经改写了历史,但是未来是否会发生他不愿意看到的事情,他不知道,但是可能是一定有的。
所以,为了让这种可能性变到最小,他需要将自己身为一个五百年后的来人最大的也是最没用的优势留给后代子孙。
所谓对未来的预知和见识。
这是今人唯一可以说比古人要更厉害的地方,站在历史的高度上,他能知道未来五百年可能会发生什么,即使这是一个被他改变过的世界,但是总有一些东西不会改变。
萧如薰觉得,自己有必要留下一点东西给振邦和后代子孙。
于是,从定居到万寿宫之后的半个月之后,萧如薰就开始奋笔疾书了。
他打算用很长的一段时间将他所知道的未来用一种比较舒服的易于接受的方式告诉振邦。
他觉得,他所知道的这些事情或许比他打下来的国土更有意义一点。
因为对现在他所创造的一切,他还有诸多的担忧,而他所担心的这些事情,似乎正在渐渐变成现实,他毕竟不是在革命,他在创造的是一种可能,一种以他自己为代表的可能。
而他一旦不再成为代表了会发生什么?
萧如薰不太敢往深处去想,可是他不得不去想,他不不去思考那样的未来。
即使他不愿意看到那样的未来。
地主兼并土地会重新出现吗?
地方势力抬头会不可避免吗?
国家会逐渐腐朽,国土会逐渐丧失吗?
萧秦帝国终将被覆灭,并且在一片废墟之上,点亮共和国的光辉吗?
以前一切他不想去考虑的事情,现在空下来了无所事事了,心里忽然全部都是这样的猜测了。
他到底是开创了一个时代,还是开了历史的倒车?
他开始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他到底有没有为未来的某种可能奠定基础?
思考的结果是,有。